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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也曾少年思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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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的厉害!它们是昔年大骊边军的利器,绝不能等闲视之。”

    裴钱置若罔闻,转头躲避匕首锋芒之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手上动作却是骤然加快,在对方匕首横抹之际,裴钱以手肘将其撞飞出去,壮汉倒滑出去,心口一闷,如被重锤砸在胸膛,却是心中暗自赞赏,就怕对方不老道,本还还想要提醒对方知道此事就行,不要露出马脚,结果她抖搂了这一手,双方打配合,便有点天衣无缝的意味了。

    壮汉见对方着实武艺高强,也就不再刻意留手,只管放心施展手脚,只觉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过瘾过瘾,如饮仙酿。

    裴钱也掂量出对方的能耐深浅,手上不停,一巴掌抬起,放下,便打得壮汉整颗脑袋都砰然炸裂开来,煞气轰然而散,继而重新凝聚出一颗头颅。

    壮汉虽是鬼物之身,也有些头晕目眩,身形摇晃了几晃,忍不住腹诽这娘们,瞧着神色温婉,下手没轻没重的。

    裴钱习惯性扯了扯嘴角,只是片刻之后,她还是致歉一句,“我再压一境。”

    壮汉还是提醒一番,“任你是筋骨打熬至巅峰的武学宗师,或是不缺防御法宝的地仙之流,一不留神,也要吃个大闷亏。记得不要与我拉开过多距离,还有留心马背上的那个……小姑娘,小心她被剑舟床子弩的一拨攒射给殃及池鱼。”

    裴钱密语道:“好意心领。”

    与此同时,陈灵均去到剑舟之前,也以心声提醒一句裴钱,“这厮名叫马素武,按照仪仗署一位好心女鬼的说法,马素武好像不是歹人,只是人心隔肚皮,你还是小心,可以帮忙再验证一番。”

    见那女子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如果我技不如人,连你这关都过不去,怎么办?你会怎么做?”

    马素武淡然道:“除了杀你,还能如何?难道还能豁出性命不要,助你走脱此地不成?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申府君他们是呆头鹅?别想了,真敢如此当英雄充好汉,我也是跟你一起被打杀的下场。”

    马素武叹了口气,还好,此刻年轻女子一双眸子,并无那种类似“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言语”的不解,讥讽,愤恨。

    马素武压下复杂心绪,环顾四周,径直说道:“你们就不该冒冒失失一头撞进来,真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至少得让云霞山或是黄粱派这些顶尖仙府知晓此事,如果能够请得动中岳某个衙署的当权神官,那是最好不过,我是说掣紫山那座宝瓶洲北岳,并非某国中岳。”

    “比如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到底还能死个痛快。死后魂魄再被被拘禁在此,沦为鬼物,虽说还是在劫难逃……总好过生前死后两受辱。”

    “这个鬼地方,不是人待的。”

    那申府君生性残暴,每逢酗酒,便要虐杀女子,一鞭下去,将她们的身躯打成两截,反正是女鬼,不用担她们心灰飞烟灭,修养一段时日,便可重新身段婀娜,貌美如初,玩腻了就随手打赏给某方结盟势力……也由不得谁在此强出头,做两回英雄好汉。

    回过神来,马素武正要提醒她别发呆了,小心被申府君勘破真相。

    马素武却见她眼中反而有一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理解,认可,激赏。

    裴钱笑道:“不用继续演戏了。”

    她朝天上云海那边抬了抬下巴,“我家景清祖师已经发现剑舟踪迹,那个申府君已经将神识从我们这边移开,必须专心盯着那边的状况。”

    马素武虽然疑惑她如何能够感知到申府君的神识,也只当是一位武学宗师的敏锐感知,暂时不是他能够体悟的。

    裴钱问道:“你叫马素武?”

    他愣了愣,点头道:“是个无名小卒。”

    战阵之中,被一头妖族畜生随手打烂了脑袋,毫无还手之力。

    沦为鬼物之后,经过一段光阴的浑浑噩噩,等到恢复一些灵智,记起前身,就已经身在战场遗址,站在一杆大纛旁边。当时申府君境界不高,好像刚刚跻身中五境,道力不深。因为他熟谙战阵,就被申府君提拔成了统兵将领,前几年还封了个大官,名义上说是带兵打仗,其实也没什么可打仗的,与外乡修士斗法,总是申府君亲自出马。早先也曾想栽培一些心腹校尉,有朝一日带兵反出此地,后来就死心了,申府君不但道力越来越深厚,远交近攻与那连横合纵之术,更是玩得炉火纯青,驭下之道也是娴熟,不吝法宝钱财,极肯封赏,许多名义上属于他美妾的艳鬼,都成了用作收买人心的存在。

    裴钱问道:“马将军是大骊的谍子?”

    马素武哑然失笑,摇摇头,“倒也想。”

    他惨然道:“丧家之犬,旧国未能复国,家乡在内的一郡六郡山水,当年皆被妖族术法夷为平地,早就无家可归了。”

    裴钱瞬间想明白其中一个关键,“周边数国朝廷花钱举办的水陆法会,周天大醮,全是作假,实际上并无半点功效?”

    马素武点头道:“本就是申府君花的钱,诸国礼部衙门,从尚书到郎中,都得了好处。”

    裴钱问道:“以你如今的修为境界,加上前身清白,若是有机会去城隍庙当差,是不是一条生路?”

    不同于各地山水神灵的祠庙,浩然天下的城隍庙地位超然,各国朝廷都不敢轻易插手。

    马素武摇头道:“那也得有门路能够走通才行,申府君对待此事最是严防死守,就像那水神王宪,一直想要投牒告状,本地山君靠不住,结果泄密,到头来害得他连金身都保住,就必须去与雨霖山告状,跟掣紫山喊冤,但是王宪连那文武庙的大门都走不进去,击鼓鸣冤,也得有鼓可击不是?”

    裴钱又问道:“马将军,若是真有机会去城隍庙当差,你肯不肯?”

    马素武无奈道:“这位姑娘,这是我肯不肯的事情吗?”

    比如我倒是也想去大骊陪都兵部衙署的门口逛一逛,能吗?

    裴钱心神微动,就要就近寻一处某国的都城隍庙说明情况。

    这跟她是不是止境武夫并无关系,只因为裴钱是中土城隍庙钦点为某部簿子的“红人”。

    马素武哪里晓得一个拳脚了得的年轻女子,真有这份通天的“门路”。

    裴钱突然改变主意,赧颜道:“我师父说此事不急,总之会给马将军一份合适的差使。”

    马素武疑惑道:“你家……道场,也缺带兵武将?”

    他更多还是以为她是某个世族豪阀精心栽培的女子宗师。

    裴钱一时无言,好刁钻的问题,毕竟不是当年那个骗人比吃饭简单多了的小黑炭。

    马素武突然问道:“姑娘可是清河郡人氏?”

    早先听闻家乡隔壁的清河郡有个女孩,年少时就被高人相中根骨,带去山中修行仙家法术了。

    裴钱摇头道:“不是。”

    马素武既失落,失落于她不是旧国的故乡人,又松了口,轻松是因为这意味着那个女子如今还在山居修道,这位心情复杂的鬼物,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不是就好。”

    好像下定了某个决心,马素武转过身,面朝申府君大军那边,手腕拧转,匕首飞旋,轻声笑道:“裴姑娘,休要逞强,恳请速速带着那个小姑娘一起离开此地,我能帮你拖延多久是多久。对了,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是何方人氏。”

    裴钱说道:“大骊,裴钱。”

    马素武大踏步前行,洒然笑道:“好地方,好名字。”

    嚯,与那位武评大宗师之一的女子,竟是同名同姓,同样来自大骊王朝。

    裴钱也不劝阻他停步,只是笑道:“我走江湖处处学师父,因此还有个化名,叫‘郑钱’。”

    马素武瞬间停步,身体僵住。

    就在此时,马背上的黑衣小姑娘拽着棉布包的绳子,说道:“裴钱裴钱,好人山主说让我骑马去一趟山顶的凉亭,他想嗑瓜子了,但是手边缺瓜子,请我务必‘搬救兵’过去救场,咋个办咋个办?”

    裴钱笑道:“去吧去吧。”

    凉亭那边,陈平安站起身,撮指吹了一声口哨。

    裴钱牵来此地的一匹骏马,显然不是普通战马,抬了抬马蹄,轻轻刨地几下,足下竟是生出朵朵黄色云朵,驮着一个黑衣小姑娘,马蹄阵阵,腾云驾雾,往凉亭这边而来。

    小米粒盘腿坐在马背上,双臂环胸,这个坐姿,有点硌屁股,无妨无妨,仙家派头第一。

    这匹名为渠黄的骏马,被陈平安从书简湖带回后,在落魄山地界放养多年,便生出许多神异。

    钟倩慢悠悠走到裴钱这边,抬头看了眼云上的那艘伪劣剑舟,问道:“裴钱,接下来怎么说?”

    裴钱说道:“先让陈灵均忙完。”

    钟倩笑道:“乐见其成。”

    刹那之间,钟倩莫名其妙躺在地上,一瞬间全身鲜血渗出,浸透衣衫。

    裴钱心中立即有个猜想,故而微微皱眉。

    钟倩一个鲤鱼打挺,神清气爽站在原地,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浑身关节咯吱作响,一股纯粹真气有势如破竹的气势,钟倩神采奕奕,拱手致谢道:“前辈好拳。”

    陈平安起身走出凉亭,将小米粒从马背上抱下来,跟她介绍了王宪,是个热心肠的本地水神。

    小米粒轻轻拍了拍好人山主的胳膊,示意将自己放下,否则就不得体了哈,哈哈。

    双脚落地,小米粒挺直腰杆,站在台阶下,抱拳朗声道:“见过水神老爷,荆老神仙!”

    荆蒿也没有故意放低身架,刻意说些礼尚往来的场面话,就只是站起身抚须而笑,轻轻点头,“周护法,异乡相逢,快意事也。”

    水神王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脑袋嗡嗡嗡作响,只觉得对方不该把自己放在荆蒿之前。

    带着小米粒一起走上台阶,走入凉亭落座,陈平安伸出手去,小米粒熟门熟路分起了瓜子。

    王宪见荆老神仙也有一份,再看那位小姑娘给自己又递来一捧,便也厚着脸皮接了,道声谢。

    小米粒乖巧坐在好人山主身边,发现自己双脚悬空,偷偷挪了挪屁股,鞋底触地,很好很好,显得个高。

    陈平安嗑着瓜子,笑问道:“小扁担呢,行山杖呢,披风呢。”

    小米粒伸手挡在嘴边,轻声道:“有摆阔的嫌疑唉,不老道了,像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儿女。”

    陈平安点点头,“不是老江湖知不道。”

    小米粒说道:“好人山主,绕路来这边,全是我的主意啊,跟景清和钟第一都没关系。”

    说完这句话,黑衣小姑娘重重叹息一声,以拳击掌,“唉,怪我。这事办的……匆忙了。”

    不光是裴钱来了,好人山主都亲临此地了,估计他们肯定是捅了个大篓子,嗯,就像当年跟裴钱一起去棋墩山捅的那几个大马蜂窝。

    小米粒当然怕景清被好人山主骂一顿。

    老厨子曾经说过,世界上大概有这么一种人,最喜欢交朋友,偏又最怕麻烦朋友,就怕让朋友觉得有半点为难,可若是真心觉得什么买卖能挣钱,就肯拉着朋友一起入伙,赚了钱,笑哈哈,喝好酒,如果害朋友亏了钱,就会心里边难受至极,自己偷偷把钱垫上,到处借钱都要填上窟窿,故作轻松,尤其不愿朋友在自己的“嫂子”或是“弟媳妇”那边被埋怨,最怕她们撂下一句,你怎么交了个这么不靠谱的朋友,以后再不要往来了。

    老厨子还说,陈灵均就是这种人,面子比天大,谁喊我一声兄弟,我便要当真。

    不过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的老厨子,与拿着吹火筒、坐在小板凳上的小米粒,站在一旁仔细择菜的暖树,最后补了一句,谁让他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陈平安先惊讶,后恍然,继而嗤笑,啧啧说道:“我就说嘛,陈灵均和钟第一这俩能躺着绝不站着享福的酒囊饭袋,怎么会有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情,又怎么会有这份锄强扶弱的侠肝义胆……”

    小米粒目瞪口呆,皱着疏淡的眉头片刻,立即笑逐颜开,晃着脑袋改口道:“好人山主,哈哈,被我骗了吧,是景清想要来此以身涉险、钟第一帮忙排兵布阵,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们,见他们心意已决,就只好顺着他们、就我躲在远远看戏而已。”

    陈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笑道:“都很好。”

    之所以把小米粒喊过来,除了想要嗑瓜子听些山水掌故,也是不太想让小米粒近距离观战。

    小米粒竖起大拇指,“凉亭外边的楹联,好长的内容,好端正的字!”

    夸人写的字怎么好,给个端正的评语,就跟说男子长相周正、女子相貌清秀总是不会出错,是一个道理。

    水神王宪看了眼荆蒿,荆老神仙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不表态,只是嗑了颗瓜子。

    王宪百感交集,什么好日子,自己还能遇上这等蓬荜生辉的热闹光景,即便自己不再是水神,不是此地的东道主,也都无所谓了。只说县城那边的数万妇孺老幼,今年总能安安稳稳去到秋高气爽,能够见到几场落雪,可以过年迎春,也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明年后年,辞旧迎新。

    陈平安笑道:“忘了介绍,周米粒是我们落魄山的护山供奉。”

    王宪赶忙起身,拱手行礼,“小神王宪,拜见周护法。”

    小米粒立即伸出手去,好人山主也默契地同时递过手来,接住了她手心的那些瓜子。

    小米粒作揖行礼,毕恭毕敬道:“落魄山周米粒,拜见水神老爷。”

    王宪满怀愧疚道:“何德何能,当此大礼。”

    黑衣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咧嘴笑道:“同理同理。”

    荆蒿忍俊不禁。

    陈平安也是笑出声。

    小米粒挠挠脸,指了指可以眺望战场遗址的那边栏杆,轻声问道:“好人山主,你们聊,我去那边赏景去了。”

    陈平安板着脸说道:“好好把风,莫要懈怠,稍有风吹草动,速速转头禀报。”

    小米粒立即双脚并拢,站直身体,“得令!”

    这一幕愣是给水神王宪看懵了。

    小米粒跑去长椅那边,趴在栏杆上盯着战场遗址那个方向,其实照理说,她目前境界不高,眼力不济,也看不见什么风景。不过小米粒的奇思妙想,总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比如她有个自己琢磨出来的说法,既然眼睛瞧见了谁就是“看见”,那么心里边想到了谁,而且相信一定可以相逢,就是“相见”,别称“约见”,绰号“想念”,道号……暂时还没想好,以后总能与它碰见的。

    荆蒿早就习以为常,娴熟嗑着瓜子,悠悠然道:“之所以跟天隅洞天不对付,最早是徒孙辈之间的一场小冲突,为了争夺一个护国真人的头衔,一方是有所依仗,骄横惯了的行事风格,一方也是血气方刚,对青宫山不服气已久,一开始双方都还比较克制,是比拼脑子,躲在幕后,各自利用牵线傀儡在前台斗狠,继而亲自纷纷下场,动手干架,最终斗了个你死我亡。类似冲突一多,两边就从利益之争,变成了意气之争,演变成了大道之争。”

    “你让我肉疼,我就让你心疼,你心疼了,就要让我折损道行,我就让你身死道消,我身死道消了,自有人让你道统断绝,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每个人的修道生涯,倒也……结实。”

    “山上山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有什么真正惬意的云水生涯。物欲横流的红尘,云诡波谲的时势,错综复杂的偶然必然,只有变化不大的人心。”

    荆蒿喟叹不已,反观落魄山是一个很古怪的地方,比如让荆蒿见了桌子就忍不住想到早酒,每次路过那个大管家朱敛的院子,就忍不住进去闲聊几句。夜间出门散步的话,偶然能够遇见一支人人嘴里叼着竹签的队伍……下了山,老飞升也不会觉得如何挂念,离开了宝瓶洲也未必就想要去那山中如何,回到了流霞洲,老神仙不太想跟谁喝酒倒是真的,总觉没滋没味。

    陈平安嗑着瓜子,又问了流霞洲那些外人很难去考证真伪的山水故事。

    活过千年岁月的老神仙,哪个不是掌故家?

    杂草丛生、尸骸遍地的战场遗址,从申府君大军当中走出两位盟友,让他们去看看马素武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裴钱朝前方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俩货色,可以顺手解决掉。”

    钟倩看了看,说道:“瞧着是不像什么好人,只是千万别被我误杀了。”

    裴钱说道:“不会看错。”

    钟倩再无怀疑,裴钱年纪不大,却是名副其实的老江湖了。

    心情郁郁的老厨子每次在灶房忙碌,只要被勾起了话头,说起裴钱小时候的糗事,灶房里边总是会响起此起彼伏的阵阵笑声,后来钟倩几个终于发现不对劲,最喜欢凑热闹的陈灵均总是绷着脸,怎么都不会笑出声,察觉到小米粒也会瞪大眼睛,看他们几个就跟点兵点将似的,就算是温仔细都知道这里边定有陷阱了,果不其然,全给老厨子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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