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李瑾一眼,抚须不语,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褚遂良也微微颔首。柳奭虽然觉得不够解气,但也明白,在目前没有铁证直接扳倒萧瑀的情况下,这或许是能让太子一方利益最大化的处理方式了——既打击了对手气焰,又彰显了己方“顾全大局”,还能让皇帝下得来台。
李治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显然,李瑾的建议,说中了他的某些心思。他既不想朝局因彻查萧瑀而彻底撕裂(毕竟萧瑀是顾命老臣,背后关联甚广),也不能让制造谣言的势力逍遥法外、毫无惩戒。李瑾提出的方案,提供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蕴含主动权的选择。
“李瑾,” 李治缓缓开口,语气已然不同,“你能跳出具体人事纠葛,着眼朝局大势,思虑周全,甚合朕心。太子病中,你能尽忠职守,献策分忧;谶纬一案,你能明察秋毫,直指要害;今日之言,又能统筹兼顾,老成谋国。朕心甚慰。”
这是极高的评价!尤其是“老成谋国”四字,从一个年轻皇帝口中说出,评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臣子,分量极重。
“臣愧不敢当,此乃臣之本分。” 李瑾连忙躬身。
“嗯。” 李治点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对长孙无忌等人道,“就依李瑾所奏之意,拟旨吧。萧瑀管教不严,门人失德,着即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入朝。其所呈之文吏,交由三司依律处置。洛阳之事,既已查明乃无赖嬉戏,不必再究。另,诏告天下,严禁私传谶纬妖言,违者重惩。秘书省等禁中藏书,严加管理,不得私窥。太子仁孝感天,病情渐愈,朕心稍安,着有司备赏,犒劳东宫侍奉人等及太医署有功人员。”
“陛下圣明!” 长孙无忌、褚遂良、柳奭齐声应道。这个结果,各方虽然未必完全满意,但都能接受。萧瑀受罚,颜面扫地,势力受挫;太子一方得了实惠(犒赏)和面子(皇帝公开肯定太子“仁孝感天”);皇帝维护了朝局稳定,彰显了权威;李瑾则展现了他的价值,获得了皇帝更深的赏识。
“李瑾,” 李治再次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你之才,不止于校书讲学。太子病体仍需将养,东宫诸事繁杂。朕擢你为太子右赞善大夫(正五品下),仍兼司经局校书郎,协助左庶子于志宁,处理东宫日常文翰,参赞机要。望你勤勉王事,尽心辅弼太子。”
太子右赞善大夫!正五品下!虽然仍是东宫属官,但品阶连跳数级,从从九品下的微末小吏,一跃成为有资格参与东宫核心事务的中级官员!更重要的是,“参赞机要”四个字,赋予了他在东宫体系内实质性的建议和参与权!这不仅是酬功,更是明确的信任和重用信号!意味着皇帝正式将他视为了可以培养、可以倚重的“太子辅翼”!
“臣,谢陛下隆恩!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竭尽驽钝,以辅太子殿下!” 李瑾强压心中激荡,大礼参拜。他知道,这一步,至关重要。从此,他不再仅仅是游离于东宫边缘的“讲学”或“校书”,而是真正进入了东宫权力运行的核心圈层,成为了“晋王”(李治继位前封晋王,此处代指皇帝一系)信赖的得力助手之一。
“平身吧。好生去做。” 李治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倦色与放松。
退出两仪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李瑾站在殿前高阶上,感受着料峭春寒,心中却是一片滚烫。短短数月,从籍籍无名的破落宗室子,到诗会扬名,献香入宫,卷入风波,献牛痘策,金殿辩诬,直至今日擢升为太子右赞善大夫,成为皇帝和太子眼中值得倚重的“辅翼”,这一步步行来,如履薄冰,却也步步惊心,步步为营。
他知道,这并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职位高了,权力大了,盯着他的眼睛也会更多,明枪暗箭只会更甚。萧瑀虽暂时受挫,但根基未倒,萧淑妃在宫中依然得宠,敌意只会更深。东宫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于志宁等老臣是否能真心接纳他这个“骤贵”的年轻人?太子病情只是好转,远未康复,国本隐忧仍在。而感业寺中的武曌,依然处境微妙,谣言虽破,但恶名已沾,未来如何,仍是未知。
但无论如何,他手中可用的筹码,实实在在增加了。太子右赞善大夫的身份,让他可以更名正言顺地接触东宫核心事务,了解朝局动向,甚至影响太子。皇帝的赏识与信任,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与长孙无忌、刘神威、杜铭(及其背后的杜家、王皇后)建立的良好关系,也是重要的资源。当然,还有他与武曌那隐秘而坚实的同盟,以及正在稳步发展的“明玻”工坊和市井人脉。
他迈步走下台阶,步伐沉稳。春风已悄然捎来一丝暖意,吹拂着皇城的飞檐斗拱。前路依旧漫长险峻,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在夹缝中求存的棋子。他有了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声音,甚至,有了初步搅动风云的能力。
晋王得辅翼,潜龙渐腾渊。这盘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的宏大棋局,他终于有资格,坐到棋盘边,执子而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