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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张任的忠勇与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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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颜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张任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规劝:“公义,你我身为统兵大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为天职。然,我等之忠,究竟忠于何物?是忠于那高高在上、却可能昏聩无能的一人?还是忠于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忠于这土地上盼望着安宁度日的万千黎庶?”

    他指向刘湛,对张任沉声道:“刘季玉之为人,你我心知肚明,守成尚且不足,何况乱世争雄?魏公之气度、胸襟、眼光、能力,远非刘季玉所能企及。益州若能在其治下,结束内斗,抵御外侮,或能真正迎来安定富足。此非虚言,乃是老夫降后,观察其治军理政,得出的结论。”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在耳语,却又让室内所有人都能听清:“公义,我等既已力战而败,于刘季玉,已尽了人臣之力,无愧于心。如今,雒城已下,成都门户洞开,益州易主已成定局。大势如此,非人力可挽。你我何必再执着于一人之名,而负了这益州的江山社稷,负了这万千渴望太平的生灵?顺应天命,择明主而事,为这巴山蜀水觅一真正能护佑它的主人,岂非更大之忠义?何必……何必非要让这最后一程,也铺满我蜀中子弟无谓的尸骸?”

    严颜的话语,不像郭嘉那般犀利尖锐,却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又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精准地落在了张任心中那堵摇摇欲坠的墙壁最关键的位置。

    看着眼前这位自己素来敬重、其品行无可指摘的老将军,听着他那发自肺腑、充满无奈与理性的劝说,再回想起方才刘湛那番关于“天下”与“民心”的煌煌大论,以及郭嘉那虽不中听却直指要害的质问……张任发现,自己心中那坚持了半生、视为圭臬的“忠义”信条,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崩离析。

    他不再愤怒,不再试图用激烈的言辞捍卫那已不堪一击的立场。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不再倔强地昂着头,而是深深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低垂了下去,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那不是哭泣,而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精神无所依归的巨大失落与空虚。

    囚室内,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只能听到张任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刘湛、郭嘉、严颜,都静静地等待着。徐晃按在刀柄上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几分。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张任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此刻,他眼中的熊熊怒火、桀骜敌意,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暴雨过后、万物萧瑟般的落寞,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后的、带着苦涩的释然。

    他脸上的线条似乎都柔和了一些,尽管血污和伤痕依旧,但那层坚冰般的外壳,确已融化。

    他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因为长时间的捆绑、伤势的疼痛以及精神的巨大消耗,他的动作显得异常艰难和笨拙,身体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栽倒。

    刘湛对徐晃使了一个眼色。

    徐晃会意,迈步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张任下意识地身体一绷,但随即又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徐晃没有多余的动作,手腕一翻,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划断了反缚着张任双臂的、已经勒进皮肉的牛筋绳。

    绳索脱落,带来了血液重新流通的刺痛和麻木感。张任活动了一下僵硬无比、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腕和手臂,那上面留下了深紫色的淤痕和破皮的血口。

    然后,在室内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地,动作甚至有些踉跄地,离开了那张冰冷的木椅。他站稳身形,尽管依旧虚弱,却努力挺直了腰背。

    接着,他面向刘湛,做出了一个让严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让郭嘉嘴角笑意加深、让徐晃微微动容的动作——

    他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那从未在敌人面前轻易屈下的、高傲的头颅。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沉重的真诚: “败将张任……顽固不化,不识时务,冒犯魏公天威……累及三军伤亡……罪该万死……”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继续说道: “今……今闻魏公教诲,如雷贯耳……又蒙严老将军点拨,如梦初醒……方知昔日之忠,近乎愚执,徒耗国力,徒损民命……任……幡然悔悟!”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代表彻底臣服的话语: “任……愿降!自此以后,谨遵魏公号令,任凭驱策,刀山火海,绝无二心!若有违背,天人共戮!”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来表忠心,但这番充满了忏悔、醒悟与决绝的誓言,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承诺都更加震撼人心,更能体现他内心的转变。

    刘湛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带着欣慰与赞赏的笑容。他快步上前,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张任的手臂,用力地、稳稳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好!好!能得公义将军真心归附,实乃孤平生一大快事!亦是益州百姓之福!”刘湛的声音中充满了真挚的喜悦,他紧紧握着张任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将军乃国士,孤必以国士待之!往日恩怨,一概勾销!从今往后,将军便是孤麾下大将,与徐晃、文聘等一视同仁!将军且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精神复振,孤还有守卫疆土、安抚地方的重任,要倚仗将军!”

    他转头对门外吩咐道:“来人!速传医官,再为张将军仔细诊治伤口!准备热水、饭食、干净衣袍!不得怠慢!”

    这番毫不作伪的诚挚态度,以及立刻付诸行动的关怀,如同暖流,进一步驱散了张任心中最后的一丝寒意与隔阂。他看着刘湛,眼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了一种坚定的、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再次抱拳,沉声道:“任……叩谢魏公!必不负魏公厚望!”

    看着这一幕,郭嘉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徐晃,压低声音,带着他那特有的、洞悉一切的戏谑笑容,说道:“瞧见没?公明。主公这‘先破后立’、‘恩威并施’的手段,如今是玩得炉火纯青了。先让咱们在战场上把他揍得奄奄一息,心灰意冷,差点自戕;再让严老将军这位‘自己人’来动之以情;最后主公亲自出马,晓之以理,许之以未来……啧啧,你瞧瞧,这块蜀中最硬、最臭的石头,这不就给捂热了,化开了?这下好了,葭萌关、雒城,蜀中北面两大支柱,都成了咱们自己人。我看那成都城里的刘季玉,现在怕是连睡觉的枕头都要哭湿喽!”

    徐晃闻言,看着刘湛那诚挚扶起张任、并殷切关怀的背影,又看了看虽然虚弱却目光已然不同的张任,沉稳如他,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深深的敬佩。能收服如此忠勇刚烈、宁折不弯之将,并使其真心归附,绝非仅凭武力可成,非有包容四海之胸怀、洞察人心之智慧与真诚待人之气度者,不能为也。他微微颔首,低声道:“主公……非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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