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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河北玉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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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固早已惊得魂不守舍,闻言慌忙应了,小跑着去准备。不多时,文房四宝齐备,又有两名小厮抬来一张紫檀木矮几,置于厅中白墙之下。

    吴用闭目凝神,右手五指飞快掐算,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与冥冥中的神明沟通。厅中众人屏息静气,连李逵都瞪大了眼,看着军师表演。

    约莫半柱香功夫,吴用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走到案前,提起那管上等的湖州紫狼毫,却不落笔,而是递给卢俊义:“此卦辞须员外亲笔书写,方有灵验。”

    卢俊义双手接过笔,蘸饱浓墨,看向吴用。

    吴用一字一顿,声音清越如泉流石上:

    “芦花丛里一扁舟,

    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

    反躬逃难可无忧。”

    卢俊义不疑有他,依言挥毫。他书法得颜体真传,笔力雄浑,字字如铁画银钩。但见笔锋过处,墨迹淋漓:

    第一句“芦花丛里一扁舟”,那“芦”字起笔如刀,收笔如枪;

    第二句“俊杰俄从此地游”,“俊”字一撇一捺,劲力透纸;

    第三句“义士若能知此理”,“义”字点画分明,正气凛然;

    第四句“反躬逃难可无忧”,写到“反”字时,笔锋略略一顿,随即一气呵成。

    四句诗题罢,卢俊义掷笔于案。墨迹在白墙上缓缓渗透,字形端庄雄健,自有一派大家气象。他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手笔,又低声吟哦一遍:“……反躬逃难可无忧。反躬,反躬……”

    他念着“反躬”二字,心中那股隐约的不安,似乎真的被这“卦辞”镇住了几分。却浑然未觉,这四句诗每句首字连起来,正是要命的“卢俊义反”!

    吴用凝视那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寒光。这四句诗,是他昨夜在客栈中苦思半宿的成果,既要藏头,又要文意通顺,更要有“卦辞”的玄虚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如今,这如毒蛇獠牙般的四字,已悄无声息地钉入了这位河北豪杰的命运之墙。

    “好字,好辞!”吴用抚掌赞道,神色诚恳,“有此灵文镇宅,员外家业可保无虞。员外切记:东南千里,速去速回,切勿耽搁。待百日过后,灾星退散,员外归来时,必见府中上下安泰,生意兴隆,更胜往昔。”

    说罢,他拱手一礼:“贫道使命已了,就此告辞。”

    “先生留步!”卢俊义忙道,“先生指点迷津,恩同再造,卢某尚未奉上谢仪……”

    “出家之人,岂贪黄白之物?”吴用淡然一笑,羽扇轻摇,“若员外平安度过此劫,他日有缘再见,请贫道饮一杯清茶即可。告辞,告辞。”

    言毕,他领着始终未发一言的“哑童”,转身便走。步伐从容,衣袂飘飘,真如世外高人一般。

    卢俊义亲自送到二门,望着两人消失在坊街拐角,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五、南行定计

    回到书房,卢俊义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对着窗外怔怔出神。暮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墙上的自鸣钟“铛铛”敲了十下,他才猛然惊醒。

    “李固!”他扬声唤道。

    李固几乎是跑着进来的:“员外爷有何吩咐?”

    “你去准备十辆太平车子,要最结实的那种。”卢俊义走到书案后,提笔疾书,“装上咱们河北的特产:真定府的绸缎、邯郸的瓷器、河间府的药材、还有……库中那批辽东老山参也带上。再备二十匹健骡,三十名精壮庄客,要身手好的,每人配齐刀棍弓箭。”

    李固听得目瞪口呆:“员外爷,这是要……出远门?”

    “去泰安州。”卢俊义头也不抬,继续写着清单,“借口嘛,就说去泰山进香,顺便考察商路。你亲自去挑人,告诉大伙儿,这趟差事办好了,回来每人赏二十贯钱,领队的翻倍。”

    “泰安州……”李固掐指一算,“那正是东南方向,怕不有千里之遥?员外爷,那道人的话,您真信了?如今世道不太平,山东地界尤其乱,梁山泊就在左近,万一……”

    “没有万一。”卢俊义放下笔,目光锐利如刀,“我卢俊义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那道人所言,宁可信其有。况且……”

    他走到兵器架前,抚摸着那杆鎏金麒麟矛冰冷的矛杆,嘴角浮起一丝傲然的笑意:“血光之灾?凭我手中枪、腰下剑,胯下追风马,天下何处去不得?纵有灾厄,我卢俊义也能一力破之!梁山泊?一群草寇而已,若真敢来犯,正好试试我这新练的‘麒麟摆尾’式利也不利!”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李固熟知主人性情,知道劝也无用,只得躬身应了:“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准备。只是……燕青那孩子,要不要带上?他箭术了得,路上也是个照应。”

    “带上。”卢俊义点头,“那孩儿机灵,武艺也得我真传,正是用得着的时候。你去告诉他,让他这两日好好准备,把弓弦都检查一遍。”

    “是。”

    李固退下后,书房里重归寂静。

    卢俊义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百年海棠。正是花期,满树繁花如云如霞,在春风中微微摇曳,落英缤纷。几个小丫鬟在树下扫花,笑声清脆如银铃。

    这锦绣富贵,这安宁祥和,是他祖辈苦心经营、他半生兢兢业业才得来的。他怎能容许什么“血光之灾”来破坏?

    他的思绪已飞到千里之外。泰安州,东岳泰山……他幼时随父亲去过一次,记得那巍巍山势,记得岱庙的森严气象。此番前去,正好可以登山祈福,或许还能在山上遇见真正的高人,求得彻底化解灾厄之法。

    至于那道人的警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宝剑的冷冽剑柄。剑名“青霜”,是前朝名匠以陨铁打造,吹毛断发。这柄剑下,曾饮过辽国探子的血,斩过边地马贼的头。他卢俊义不是文弱书生,是真正从刀枪剑戟中闯过来的豪杰。

    “来人。”他忽然开口。

    一个青衣小厮应声而入。

    “去马厩,告诉马夫,把‘玉狮子’的鞍鞯重新鞴一遍,蹄铁也换了。再备两匹副马,要能长途跋涉的。”

    “是。”

    小厮退下后,卢俊义从怀中取出一块羊脂白玉佩。玉佩雕成麒麟踏云状,是他周岁时祖父所赐,三十多年来从未离身。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心中渐渐安定。

    无论如何,出去避一避总是稳妥的。待百日过后,灾厄消散,他再风风光光地回来。到时,卢府还是那个卢府,他卢俊义还是那个名震河北的“玉麒麟”。

    他怎知,那云游道人鹅羽扇轻摇间,已推倒了他命运的第一块骨牌。东南千里之外,不是避祸的桃源,而是一场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那张网的每一根丝线,都由谎言、算计和人心深处的欲望编织而成,正静静等待着这头浑然不觉、一步步踏入陷阱的“玉麒麟”。

    春风依旧穿过卢府的雕梁画栋,带来海棠花香,也带来了无形无质、却足以摧毁一切的命运寒气。卢俊义开始打点行装,他辉煌而脆弱的世界,在这暮春的晴空下,已然出现了第一道深深的、无可挽回的裂痕。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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