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场景却让他愣在原地:
往常这时,笑笑早该举着缺了颗珠子的算盘跑过来,清脆地喊 “爸爸”,还会把算珠拨得 “噼里啪啦” 响,说 “爸爸今天赚了多少钱呀”;
可今天,她却独自坐在角落的小棉垫上 ——
那棉垫是笑笑妈妈去年秋天走前缝的,米白色布面上绣着只歪嘴兔子,兔子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现在布面洗得发灰,边角起了毛球,笑笑每天都会把它拍得平平整整。
笑笑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塑料蓬蓬裙洋娃娃,娃娃的金发掉了一撮,露出里面的塑料壳,笑笑总用自己的红头绳给它扎小辫子,
还会把林凡给的水果糖藏在娃娃的裙子里,说 “给娃娃留着吃”——
这是去年林凡去广州进货时,在流花车站旁的小商品市场花三块五毛钱买的。
当时市场里挤得满是进货的小贩,林凡在十几个娃娃里挑了这个,就因为它穿着粉色的蓬蓬裙,笑笑之前总说 “想要条粉色的裙子”。
现在,笑笑把娃娃抱得紧紧的,小脑袋抵着木框窗,眼神空空地盯着窗外:
雨丝斜斜落在对面红星幼儿园的铁栅栏上,栅栏上刷着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红漆被雨水冲得发暗,门口的滑梯上积着水,再也没有孩子的笑声。
柜台后,搭档王猛正搓着双手,他那双修自行车磨出老茧的手,此刻捏着个没编完的草蚱蜢 —— 那是他平时哄笑笑的玩意儿,
他编的草蚱蜢有两条长长的后腿,还能蹦跶,笑笑总把它放在口袋里,说 “蚱蜢陪我玩”。
王猛的堂兄弟王城的修车摊就在街对面,铁皮工具箱上贴满了 1992 年的旧报纸,报上的头条还是 “***南巡讲话”,工具箱旁总放着个搪瓷缸,缸身上印着 “劳动最光荣”,
里面泡着粗茶,是巷尾茶叶店买的 “粗枝”,一块钱能买一大包。
他是老街出了名的热心肠,林凡去市区进货时,总把笑笑托付给他,他还会给笑笑煮红薯粥,有时加勺白糖,有时加颗红枣,说 “孩子要多吃点甜的”。
见林凡进来,王猛连忙站起来,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无奈:
“下午三点多幼儿园放学,你是没瞧见那阵仗 —— 好些妈妈打着折叠伞来接,有的伞面是碎花的,印着小桃花,有的是亮堂堂的宝蓝色,还有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妈妈,
骑着新买的木兰摩托车,车把上挂着铝制饭盒,我瞅见里面是糖水蛋,还卧着俩呢,飘着香油花!
笑笑就趴在这窗台上看,脸贴得玻璃都起雾气了,手指在上面画小圈圈,画的都是小裙子,看了快半小时。
后来别的孩子都走光了,幼儿园老师锁门时还问她‘怎么不回家呀’,她才坐回棉垫上。
我煮了红薯粥,特意加了勺白糖,她就尝了两口,勺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把粥都戳凉了,没心思吃。”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雨水泡透的石头,手里的网兜 “咚” 地放在柜台上,泡泡糖的包装纸在寂静里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像极了去年秋天笑笑妈妈走时,帆布包拉链的声响。
他太清楚孩子在看什么 ——1993 年的老街,一半是守着店面盼生意的本地人,一半是像笑笑妈妈那样 “往南闯” 的外来者。
据当时的统计数据,1993 年中国外出务工者已近 4000 万,他们大多从内陆乡村涌向深圳、广州、上海这些沿海城市,挤在闷热的厂房里,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
去年十月,妈妈跟着同乡去了深圳沙井的电子厂,临走那天也是雨天。
她背着印着 “深圳欢迎您” 的帆布包,包上还绣着朵小梅花,是她自己缝的。
她蹲下来抱笑笑时,泪水混着雨水砸在笑笑的发顶,说 “等妈攒够钱,就回来带笑笑去越秀公园看大象,还给你买粉色的裙子”。
可大半年过去,只寄过两封信,最近一封是上个月收到的,信封上盖着 “深圳沙井邮电所” 的邮戳,信纸是从厂里领的作业纸,字写得密密麻麻:
“厂里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中间只有半小时吃饭时间,饭菜是白菜豆腐,偶尔能吃到肉;
宿舍是上下铺,十六个人住一间,没有电话,只能趁周日休息时,走二十分钟去镇上的邮局写信;
上个月发了工资,寄回家里两百块,留了五十块当生活费,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笑笑买条粉色的蓬蓬裙,比洋娃娃的裙子还好看……”
林凡轻手轻脚走到笑笑身边,蹲下身时,膝盖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蹭到地面的灰尘,留下道浅痕 ——
这条裤子是他三年前买的,当时腰围正好,现在因为每天起早贪黑进货、看店,腰围松了一大圈,他用绳子在里面系了个结,外面看不出来。他柔声道:
“笑笑,爸爸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笑笑慢慢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雨雾般的水汽 ——
那不是窗外飘进来的雨水,是憋了好久的眼泪,
第六十四章:雨雾里的牵挂-->>(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