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几次试图开口,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想问“你累不累”,但苏予锦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壁,让他所有话语都冻结在喉咙里。他只能像个沉默的影子,在苏予锦需要力气活时上前,做完后又退到阴影中。
· 后半夜,苏予锦让三姐哥先去休息,自己和南乔守着。南乔坚持让苏予锦在唯一一张旧藤椅上靠一会儿,自己盯着。苏予锦没有拒绝,合衣闭眼,但呼吸很浅,显然并未沉睡。南乔守在一旁,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濒死,一个心死,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 天蒙蒙亮时,苏予锦便起身,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这一次,她擦拭得格外慢,也格外仔细,包括手指、脚趾缝。她甚至找出一把旧木梳,将婆婆那稀疏打结的灰白头发,一点点小心地梳顺。
· 就在她擦拭婆婆的手时,婆婆的指尖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睛也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混浊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苏予锦脸上。这一次,那目光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焦距。
· 婆婆的嘴唇翕动,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苏予锦停下手,俯身靠近。只听到极其含糊的、气若游丝的几个音节:“……苦了……你……痛
· 苏予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变化,只是继续用棉签蘸水,润湿了婆婆的嘴唇,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不知是说给婆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短暂的、近乎回光返照的清醒很快过去,婆婆再次陷入昏沉
上午,苏予锦将剩下的相对干净的布单叠好,告诉三姐哥,才去休息。
这二十四小时的细节,勾勒出的并非“共患难”的温情,而是一种冰冷、残酷的“共同作业”。苏予锦以一种近乎自我惩罚的、极度理性和洁净的姿态,完成了社会意义上“儿媳”最后的义务,同时也将自己从情感和道德的负累中彻底剥离。而南乔,则全程沉浸在无力、羞愧和锥心的悔恨中,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爱人如何以一种比责骂更残酷的“冷静履行”,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这段经历,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反而像一道深深的鸿沟,将过去与未来彻底割裂。
直到距离米豆上学的前一天傍晚时分,米豆醒了,揉着眼睛小声说:“妈妈,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明天要上学了。”
苏予锦看了看时间,给婆婆最后一次擦拭了脸和手,整理了一下被角。然后,她洗干净手,抱起米豆,拎起自己的包。
“我走了。”她对着一屋子沉寂和那两个呆立的男人说。
南乔如梦初醒,急忙上前一步,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予锦……谢谢……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只剩下无尽的自责和苍白。
“生活费,记得按时打。”苏予锦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说完,她抱着米豆,转身走出了这间被死亡和污秽笼罩的屋子。
回去的路上,米豆在妈妈怀里又睡着了。苏予锦看着窗外彻底黑下来的田野,路灯的光晕快速向后掠去。她的手臂因长时间的劳作而酸痛,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但很奇怪,她的心却比来时更静了。
那沸腾的恨意,在一下下擦拭中,似乎被拧干,随着污水倒掉了。剩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清明。她亲眼见证了生命被摧残到何等不堪的地步,也亲手触摸了这不堪背后的虚无。婆婆用她的一生去争夺、去掌控,最终却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无法保有。
而她,苏予锦,绝不要这样。
带孩子来这一趟,做这一切,不是原谅,不是妥协,而是彻底的割席和祭奠。祭奠那早已死去的婆媳情分,也割断自己心里最后那丝因恨意而产生的纠缠。她用自己的行动,给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一个“交代”,然后,将这一页彻底翻过。
回去,生活依然是那座需要攀登的冰山。米豆的学费,家里的开销,未定的工作,还有那个法律上仍是丈夫、却已形同陌路的南乔……每一件都沉重无比。
但她的步伐却似乎更稳了。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战场更加明确,她的心也将更加坚硬。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生,为了她和米豆,能从那片荒芜中,走出一条带着微光的、自己的路。
车窗上,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坚定的面容。身后的黑暗与泥沼已被甩下,前方,是城市冷漠的灯火,也是她必须面对和征服的、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