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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战火恐慌.决定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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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清楚,人心不足,尤其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给予必须要有度,否则不但帮不了人,反而可能引来祸患,甚至养出依赖和怨恨。

    升米恩,斗米仇,古训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诚恳,开口说道:

    “奶奶,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眼下这世道,谁家日子都不好过。”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意味,“胡同口老王家,前天把十二岁的小闺女送人了,换了半袋小米。

    西头李铁匠家,三个儿子跑了一个,说是去闯关东了,死活不知。这年月……能活着就不易。”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不瞒您说,我那边看着好像还行,其实也是硬撑。

    家里五张嘴,静婉静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就喊饿。

    我爹的腿虽说好了,可身子骨亏空得厉害,大夫说至少得养半年,还得吃些有营养的补补。

    我娘……您也知道,生静仪时落下的病根,天一冷就咳嗽,夜里都睡不踏实。”

    他看着奶奶的眼睛,眼神清澈而认真:“我那份翻译的活计,如今也不稳定了。

    东家西家的,都想着南迁,好多活儿都停了。上个月还能接三四份翻译,这个月就剩下一份,还是急活儿,催得紧,熬了好几夜才赶出来。

    挣的那点钱,看着是银元,可架不住物价飞涨,买不了多少东西。昨天去粮店,还不容易排到,一块大洋就换了五斤棒子面,都给您送过来了。”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与刚才老太太的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沉重:“每次挤出来的这点粮食,真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静婉静仪现在一顿只能吃个半饱,我娘把稠的都留给我爹和孩子,自己就喝点稀的。

    就想着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能跟着一起挨饿,二叔三叔家孩子多,负担重,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老太太,“再多……我也是真没那个能力了。一大家子,总得先顾住自己的性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这番话,既说明了自家不易,表明了接济的限度,又点出了接济是出于孝心和亲情,并非理所当然。

    同时,那句“一大家子,总得先顾住自己的性命”,更是隐隐提醒老太太,如今这年月,自保尚且艰难,索取需有度。

    话说得温和,意思却明白。

    老太太听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闪烁了几下。

    她听出了孙子话里的意思,知道再诉苦恐怕也没用,反而可能惹得孙子不快,断了今后的接济。

    她干笑两声,嘴角的皱纹扯出不自然的弧度,连忙转了口风:

    “那是,那是!光明你说的在理!自家顾自家,这是本分。

    你能想着我们老两口,想着你叔叔婶子,已经是大大的孝心了!奶奶心里都记着呢!”

    她搓着手,语气变得讨好起来,“你爹娘那边,还有静婉静仪,你也得多费心。

    孩子们正在抽条,可不能亏了身子。你娘那咳嗽的老毛病,得抓点药吃,不能硬扛着。”

    这番话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大儿子一家要是垮了,她这边也就断了接济的来源。

    阳光明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谢谢奶奶体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阳汉章,这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光明说的没错。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他能时常想着咱们,送粮送物,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那眼神里有责备,也有无奈,“老大那边一大家子,负担也重,你当奶奶的,不能光想着从孙子身上刮油水,也得体谅孩子们的难处。

    怀仁的腿刚好,元君身子弱,静婉静仪还小,光明一个人撑着一个家,不容易。”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自有一股一家之主的威严。那是多年当家做主沉淀下来的气势,即便如今已经是个闲人,依然让人不敢小觑。

    老太太被老头子当着小辈的面数落,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道:

    “我……我这不是心疼怀义怀礼他们嘛……又没真逼着光明怎么样……”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委屈,“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光明是好孩子,我知道。”

    她嘟囔着,转身去摆弄炉子,似乎想生点火,但看了看所剩无几的煤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拿了床旧毯子,给老头子又盖了一层。

    阳光明看着爷爷那越发消瘦苍老的面容,心中酸楚。

    他不再谈论粮食的话题,转而陪着爷爷聊起些闲话,问问二叔三叔最近做工的情况,问问堂弟堂妹们是否还好。

    他知道爷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寂寞的——儿女们为生计奔波,孙辈们大多还小,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阳汉章也乐意和大孙子说说话,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屋里的阴冷和心头的郁结。

    他告诉阳光明,二叔铺子里的生意越发清淡了,老板整天唉声叹气,这个月工钱还没发全;三叔在码头上做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货船来得越来越少,南边打仗,北边也不太平,商路都断了。

    说到这些,老人又忍不住叹气:“这世道,老实人想凭力气吃口饭,都这么难。”

    正说着话,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沉重而凌乱,踩着冻硬的土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紧接着,主屋的门被推开,一股冷风裹挟着外面的寒气灌了进来。

    进来的是二叔阳怀义。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和肘部打着深色的补丁,针脚粗大,一看就是自家缝补的。

    他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胡茬凌乱。

    看到阳光明在,他愣了一下,随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僵硬而短暂。

    “光明也在啊。”他声音沙哑,带着寒气。

    “二叔。”阳光明站起身打招呼。

    阳汉章看着儿子这么早回来,而且脸色不对,心里一沉,问道:“怀义,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铺子里没啥事吧?”

    阳怀义走到炕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那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摘下毡帽,露出一头乱发。

    阳怀义重重地叹了口气,“爸,光明,铺子……没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像砂纸摩擦木头。

    “没了?什么意思?”阳汉章坐直了身子,追问道。

    老太太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紧张地看过来。

    “老板把铺子盘出去了。”

    阳怀义的声音里带着苦涩,那苦味仿佛能顺着话音弥漫开来,“连货底子带铺面,一起贱卖了。说是……说是要举家迁往南方,去上海。”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今天早上召集我们几个老伙计,每人发了这个月的工钱——倒是没拖欠,还多给了半个月的遣散费。说是……对不住大家,但实在没办法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只窗外寒风掠过屋檐的呼啸。

    老太太先反应过来,急急地问:“迁往南方?这么突然?那……那你呢?你以后咋办?”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恐慌。

    阳汉章的眉头紧紧皱起,额上的皱纹深如刀刻,“这么突然?老板不是本地人吗?祖产铺面,说卖就卖了?”

    他知道那家铺子,开了有三十年了,老板姓周,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祖上三代都做买卖。

    “唉,还不是被吓的!”

    阳怀义又叹了口气,这次叹息里多了几分无奈,“老板说,眼看着北平城就要变成战场了,留下等死吗?

    他有亲戚在政府里做事,透露了消息,说华北局势……不乐观。

    他有些门路,能弄到去上海的车票,准备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赶紧走。

    铺子留着也没用,说不定哪天一颗炮弹下来就没了,不如趁早换成现钱。

    卖给了一个山西商人,价钱……听说连平时的一半都不到。”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父亲,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失落,有迷茫,也有一丝被现实逼迫出来的决绝:

    “老板……老板人还不错。临走前,私下里跟我说,如果我……如果我们家也想走,他可以帮忙。”

    他声音压低了些,“他有门路能从铁路内部弄到货运车的票。虽然坐的是闷罐车,条件差,又冷又挤,要跟货物塞在一起。

    但便宜啊!一个人,只要五六块银元就行。

    比正儿八经的客车票,便宜太多了!”

    “五六块银元……”老太太喃喃重复,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她手指无意识地掐算,嘴唇翕动,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某种盘算的专注。

    阳怀义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带着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老板说,货运车虽然苦,但只要能离开北平,离开这马上就要打仗的战场,那就是活路!

    到了南方,上海那地方,听说繁华得很,机会也多。

    我好歹有点文化,算账也懂,找份糊口的工作,应该……应该不难。”

    他说着说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父亲,“总比留在这儿等死强!

    留在这儿,万一真打起来,枪炮可不长眼!咱们这大杂院,能挡得住啥?

    破烂房子,一炮就塌了!

    万一到时候围了城,断了粮,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阳怀义的声音颤抖起来,“去南方,至少能躲开战火,找个安生地方,重新开始!为了孩子,也得走!”

    阳光明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插话。

    他能理解二叔的想法。

    在这个信息闭塞、人人自危的年代,普通百姓的视野有限。

    他们看不到战局的全貌,更无法预知历史的走向——北平最终会和平解放,这座千年古都将免于战火。

    他们只知道,战争是可怕的,是会死人的,是能摧毁一切安稳生活的洪水猛兽。

    远离战区,是烙印在人们骨子里的本能。

    尤其对于二叔这样,刚刚失去工作,眼看生计无着,又对北平即将沦为战场深信不疑的人来说,南迁似乎成了唯一看得见的“活路”。

    那活路也许同样荆棘密布,但至少,是“离开”而不是“等死”。

    老太太已经按捺不住,声音急切:“怀义,你老板真能弄到那么便宜的票?五六块银元一个人?

    这……这可比我想的便宜多了!”

    她转向阳汉章,脸上是混合着希望和焦虑的神情,“他爹,你听听!怀义这主意正啊!南方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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