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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战火恐慌.决定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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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那儿,总能找条活路!

    上海那可是大地方,十里洋场,听说马路上都是小汽车,电灯比星星还亮!

    咱们这老骨头,死也就死了,可孩子们还小啊!不能跟着咱们一起在这火坑里熬啊!”

    阳汉章没有理会老伴的聒噪。

    他沉默着,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眼神望着虚空某处,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无奈:

    “走……往哪儿走?人离乡贱啊。”

    阳汉章看向二儿子,目光复杂,那里面有理解,有不舍,有担忧,也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固执:

    “怀义,你的心思,爹明白。你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这没错。当爹的,谁不想让孩子平平安安?”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可是,爹老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坐那闷罐车,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风吹雨淋,我怕是……没到地方,就先散架了。”

    他摇摇头,花白的头发在油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我不想走。故土难离啊。

    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大半辈子都在这儿。

    这院子,这胡同,这北平城,闭上眼睛都能摸清每一条巷子。

    临了临了,你让我背井离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听不懂那里的话,吃不惯那里的饭,看着生面孔……我……我心里头,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爸!”阳怀义急了,从凳子上站起来,声音提高了,“什么故土难离,眼下是保命要紧啊!您要是不走,留在这儿,万一……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当儿子的,心里能安生吗?”

    他走到炕边,蹲下身,仰头看着父亲,眼神恳切,“您就当是为了我们,为了孙子孙女,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路上我们再难,也一定照顾好您!我和怀礼轮流背着您也行!

    到了南方,我们干活挣钱,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

    他的声音哽咽,“爹,儿子求您了!”

    老太太也帮腔,语气急促:“就是啊老头子!别犯倔了!跟着儿子走,有啥不好的?怀义怀礼都是孝顺孩子,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她话说到一半,瞥了一眼旁边的阳光明,把后半句“难不成你还指望……”咽了回去,改口道:

    “难不成你还想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走了,谁照顾你?喝口水都没人端!”

    阳光明知道,自己该表态了。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二叔和爷爷,声音清晰而平稳,在充满情绪波动的屋里,显得格外镇定:

    “二叔,爷爷,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说说我的想法。

    二叔想南迁,是为了躲避战乱,为了家人的安全,这心思我理解,也尊重。”

    阳光明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斟酌过,“如果二叔家确定要走,我虽然不舍,毕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但也理解。

    毕竟,这是关乎一家人生死的大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乱世之中,求存是第一位的。”

    他顿了顿,看向爷爷,语气柔和了些,“至于爷爷……既然爷爷不想离开故土,那就不必勉强。老人家有老人家的念想,有老人家的根。爷爷奶奶要是不打算走,可以搬到我那边去住。

    我爹娘早就说过,想把爷爷奶奶接过去奉养。

    只是之前爷爷觉得在这边住惯了,不愿意挪动。

    如今我们那边还算安稳,收拾收拾就能住。房子也宽敞些,冬天太阳好,比这大杂院暖和。

    以后住在一,我爹娘也能在身边尽孝。”

    他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既尊重了二叔南迁的选择,也给了爷爷一个不必离乡背井的选项,同时表明了大房愿意承担奉养责任的态度。

    话说得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阳汉章看着大孙子,眼中闪过欣慰,但更多的还是忧虑。

    “光明,你和你爹娘的心意,二叔领了。”阳怀义语气真诚,但态度依然坚定,“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一家……最好也能考虑考虑,我建议一起离开。”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光明,你年轻,有本事,到哪儿不能吃饭?听二叔一句劝,这北平城,真不能再待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越说越急:“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走,总比留在这儿提心吊胆强!一旦真打起来,交通断了,想走都走不了!

    到时候,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你想想静婉静仪,还那么小,你忍心让她们经历战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朴素的关怀。

    老太太也连忙附和,拍着大腿:“对对对!光明啊,你回去也劝劝你爹你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打仗啊!要死人的!我以前经历过直奉大战,那炮弹落下来,一个院子就没了!街上都是死人,有的连全尸都没有……吓死人了!”

    她说着,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寒冷。

    阳汉章也看向孙子,苍老的声音带着劝诫,那劝诫里混合着担忧和不舍:

    “光明,你二叔的话,虽然……虽然不一定全对,但也是过来人的经验。

    这兵凶战危的,能避开,总是好的。

    你还年轻,没见过真打仗是什么样子……我见过。”

    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痛苦的画面,“民国十五年,奉军和冯玉祥的军队在城外打,流弹飞进城,打死了不少老百姓。

    当时,我还算年轻,……那个惨状,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睁开眼,看着孙子,“你爹腿刚好,你娘身子弱,静婉静仪还小……万一……唉。”

    他没说下去,但那声叹息里包含了所有可怕的想象。

    面对两位长辈情真意切的劝说,阳光明心中苦笑。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北平最终会以和平的方式解放,知道这座古城将免于战火的直接摧残。

    他还知道,南迁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未必就是生路——上海很快也会迎来剧烈变革,物价飞涨、社会动荡,许多南迁的人在那里过得并不好,甚至比留在北平更艰难。

    但他不能说。

    任何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预言”,都只会引来怀疑和麻烦。就算说出来,别人也不信。

    他只能从现实的角度,给出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且符合他当前“人设”的理由。

    他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斟酌着说道:

    “爷爷,二叔,你们的关心,我明白,也感激。你们是为我们一家好,这份心意,我记在心里。”

    他先肯定对方的善意,这是谈话的技巧,“不过,我们一家……确实不打算走了。”他说得平静,但语气坚定。

    他顿了顿,开始一条条解释:“一来,我爹的腿伤虽然好了,但毕竟伤了元气,需要静养,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

    大夫特意交代,半年内不能劳累,不能受寒。

    坐那闷罐车,一路颠簸,又没有保暖,我担心他腿伤复发,那可就麻烦了。

    我娘身子骨也不算硬朗,咳嗽的老毛病最怕受风,这一路奔波,怕是撑不住。”

    他继续道:“二来,我在朱老师那边接的翻译活儿,虽然现在少了,但总归还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

    朱老师学问大,认识的人多,对我也多有照拂。

    留在这里,靠着这份工作,一家人起码的基本生活还能维持。

    若是去了南方,人生地不熟,这翻译的活儿还能不能接上,就难说了。”

    阳光明看向阳怀义,语气诚恳,推心置腹:“三来,二叔,去了南方,固然可能躲开战火,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人生地不熟,找工作、安家落户,哪一样都不容易。

    眼下南方也未必全然太平,物价听说也一样飞涨——我前些天遇到一个从南京回来的人,说那边米价也涨了十倍,老百姓一样叫苦连天。

    我们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贸然过去,风险也不小。

    还不如留在这里,守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稳扎稳打,或许更能熬过去。”

    阳光明最后总结道:“至于战事……我想,北平是千年古都,文化荟萃之地,人口稠密,不管哪一方,总不至于……玉石俱焚吧。

    总会给老百姓留条活路。

    我们小心些,把粮食备足些,躲在家里不出门,总能有办法熬过去。”

    他这番话,既有对家人身体状况的现实考虑,也有对工作收入的依赖,更有一种乱世中普通百姓常见的侥幸和观望。

    听起来合情合理,并无特别突兀之处。

    既没有表现出对未来的盲目乐观,也没有完全拒绝南迁的可能性,只是基于现状做出了“暂时不走”的决定。

    这种态度,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普通人身上都能找到——走,风险太大;留,又心怀恐惧;于是只能抱着侥幸心理,一天天捱下去。

    阳怀义和阳汉章听完,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他们知道,阳光明虽然年轻,但极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很难被说服。

    而且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南迁并非毫无风险,阳怀仁一家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适合长途跋涉。

    “罢了,罢了。”

    阳汉章摆摆手,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重新靠回炕头,拉紧身上的棉被,“你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考量。

    既然你们决定了,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他看向阳怀义,眼神复杂,“怀义,你要走,爹不拦你。但这事,还得等怀礼回来,你们兄弟俩好好商量。

    毕竟不是小事,车票钱,路上的盘缠,到了地方怎么落脚,都得想周全。一家老小十几口,不是闹着玩的。”

    他又转向阳光明,眼神柔和了些,那柔和里带着疲惫和担忧,“光明,你的孝心,爷爷知道。

    等我跟你二叔三叔商量定了,再说去你那儿的事。

    你先回去,跟你爹娘把我的话带到,让他们……也再想想。”

    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大儿子一家能改变主意。

    阳光明点点头,站起身:“爷爷,我爹娘那边,我会把话带到的。”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愈发昏暗,“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爷爷,二叔,你们保重。”

    阳怀义也道:“爸说的是,这事得跟怀礼商量。他今天上工,等他回来,咱们再细说。”

    他站起身,送阳光明到门口,“光明,路上小心。回去……再跟你爹娘好好说说。”

    阳怀义还是觉得举家南迁最明智。

    阳光明一一应下,提着空了的帆布袋,离开了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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