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3.战火恐慌.决定南迁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页 进书架
最新网址:wap.wangshugu.info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北平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紫禁城的飞檐之上,仿佛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毡布,将整座古都严严实实地裹住,透不进一丝暖意。

    寒风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细小冰刀,从胡同口、屋檐下、墙缝里钻出来,贴着地面盘旋,刮在人脸上、手上,瞬间就能带走那点可怜的热气,留下针刺般的痛感。

    街道上愈发萧条了。

    往日里虽也破败,但总还有些为生计奔波的人影,还有些沿街叫卖的小贩,有些烟火气。

    如今,连这点烟火气也快要散尽了。

    许多店铺都上了厚厚的门板,有的甚至用粗大的木条钉死,门楣上贴着的“招租”或“歇业”的红纸,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边角卷起,字迹模糊。

    还在开门营业的,也无不是门庭冷落,伙计们缩在柜台后,袖着手,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冷清的街面,脸上是麻木的、对未来毫无期盼的灰败。

    一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恐慌,像这无处不在的寒气一样,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无论是深宅大院里的达官显贵,还是蜗居在杂院破屋里的平头百姓,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战争,真的要来了。

    它不再是报纸上遥远的战报,不再是茶余饭后带着几分猎奇色采的谈资,而是一头正朝着北平这座千年古都步步逼近的狰狞巨兽,那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已隐约可闻。

    对于显贵们而言,恐慌催生的是逃离。

    南迁的浪潮达到了顶峰。

    火车站日夜喧嚣,汽笛声撕扯着人们紧绷的神经。

    月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衣着体面的官员、富商携家带口,大箱小笼堆积如山,女眷们裹着厚实的裘皮,脸上却满是仓皇与不安。

    维持秩序的士兵粗暴地推搡着试图挤上车厢的普通旅客,怒骂声、哭喊声、小孩受惊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

    票贩子穿梭在人群中,低声报出一个个令人咋舌的天价,依然有人抢着将金条、银元塞到他们手里,只为换取一张通往南方、通往“安全”的车票。

    对于更多的普通百姓来说,逃离是一种奢侈的妄想。

    他们没有门路弄到那张昂贵的车票,没有南方可以投靠的亲戚,更没有足以支撑一家人在陌生之地重新开始的积蓄。

    他们的恐慌,是实实在在的,关于生存,关于下一秒是否还能呼吸的恐惧。

    他们畏惧枪炮无眼,担心一旦北平沦为战场,这四面漏风的破屋如何抵挡子弹和炮弹。

    他们更怕围城。

    围城意味着粮食断绝,意味着饥饿将以最残酷的方式收割生命。

    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像瘟疫一样在街巷间蔓延。

    有条件离开的,哪怕只是去乡下投亲靠友,暂时避一避,也都在想办法动身。

    一时间,出城的各条道路上,多了许多扶老携幼、背着简单行囊、面色惶然的身影。

    他们回头望着那越来越远的、灰色的城墙轮廓,眼神复杂,不知前方等待的是什么,只知道必须离开这片即将燃烧的土地。

    阳光明走在去往爷爷家大杂院的路上。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在他的脸上,生疼。

    他穿着厚实的棉袍,围着母亲手织的灰色围巾,但寒意依旧能透过布料缝隙钻进来。

    街道两旁的景象,比前几日又荒凉了几分。

    一个原本卖杂货的摊子空着,只剩下一块破旧的油布在风中啪嗒作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蜷缩在背风的墙角,身下垫着些烂稻草,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碗里空空如也,他眼神浑浊地望着偶尔经过的行人,连乞讨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阳光明移开目光,心中沉重。

    他手中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提袋。

    袋子看起来不算太鼓,但分量不轻。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如今不再背那个显眼的竹篓,改用这种更常见,也更便于遮掩的提袋。

    里面装了五斤玉米面,用布袋仔细扎好口。

    另外还有二十个咸鸭蛋,个个青皮,给爷爷补充一下营养。

    这是他计算好的,大约够爷爷奶奶支撑几天的量。

    既表达了心意,又不至于太过扎眼,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种时候,任何超出常理的“富裕”,都可能成为催命的符咒。

    大杂院似乎比往日更安静了,连孩子的哭闹声都听不见。

    院门虚掩着,阳光明推开走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被风追逐着,在青砖地上打旋。

    各家各户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寒冷与恐慌隔绝在外。

    他径直走向主屋,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奶奶那特有的,带着一丝警惕和期盼的尖细嗓音。那声音透过门板,显得闷闷的。

    “奶奶,是我,光明。”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奶奶那张布满皱纹,因为寒冷而有些发青的脸。

    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髻,用一根木簪子别着,鬓角散乱着几缕碎发。

    她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粗布棉袄,肘部打着补丁,洗得发白。

    看到是阳光明,尤其是看到他手中提着的那个鼓囊囊的帆布袋,她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警惕瞬间被一种近乎热切的喜悦取代。

    那喜悦如此直白,几乎不加掩饰。

    “哎哟!是光明啊!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冷,冻坏了吧!”

    她忙不迭地将门完全拉开,侧身让阳光明进去,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

    屋里光线昏暗。炕上铺着苇席,席子边缘已经破损,用布条缝补过。

    炕头迭着两床旧棉被,被面是粗蓝布,洗得发白,多处打着补丁。

    爷爷阳汉章蜷缩在炕头,身上盖着一床打着无数补丁的旧棉被,脸色灰暗。

    听到动静,他挣扎着半坐起身,花白的胡须颤抖着,看到孙子,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心的笑容。

    “光明来了,路上冷吧?快,上炕暖和暖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痰音,说话时气息有些不匀。

    阳光明将帆布袋放在炕沿上,没有立刻上炕,而是先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

    “爷爷,奶奶,您二老怎么不点炉子?这屋里太冷了,可别冻着。”

    他看着屋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铁皮炉子,炉膛里只有一点早已熄灭的灰烬,连余温都没有。

    “点啥炉子,费煤。”

    奶奶一边说,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帆布袋前,伸手摸了摸,脸上笑开了花,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这袋子沉甸甸的,光明啊,又让你破费了。这兵荒马乱的,弄点粮食多不容易!”

    她嘴里说着客气话,手上却不停,已经解开了帆布袋的扣子,先拿出了那袋玉米面。

    布袋是粗白布缝的,鼓囊囊的,她一掂量,满意地咂咂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炕上的老头子。

    接着又拿出装咸鸭蛋的小布袋,打开一看,那一个个青皮滚圆的鸭蛋让她的眼睛更亮了。

    她拿起一个看了看,蛋壳光滑,入手沉实,是上好的鸭蛋。

    “哎哟!还有咸鸭蛋!这可是稀罕东西!你看多好!光明啊,你真是有心了!奶奶就知道,几个孙子里头,就数你最孝顺,最能干!”

    她将两样东西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对阳光明的夸赞如同开了闸的河水,滔滔不绝。

    阳光明心中了然,知道奶奶这番热情,九成九是冲着粮食来的。

    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老太太的做派。

    自打他穿越到这个时代,成为阳家长孙,每次送东西来,老太太都是这般模样——东西到手前,亲热得仿佛你是她心尖上的肉;东西到手后,那热情便肉眼可见地消退几分。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在炕沿坐下,“爷爷,这阵子天冷,您和奶奶千万保重身体。煤该烧还得烧,别省着,冻病了更麻烦。”

    他看着爷爷消瘦的脸颊,心里不是滋味。

    记忆里,爷爷虽然清瘦,但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

    这才几个月,老人就像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缩了一圈,脸上的肉垮了下来,眼窝深陷。

    阳汉章叹了口气,摇摇头,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省一点是一点吧。如今这光景,煤也不好买,价钱一天一个样。我和你奶奶在屋里待着,不动弹,还扛得住。”

    他说着,看向老伴怀里那些粮食,眼神复杂,既有对孙子孝心的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何尝不知老太太的心思,只是年纪大了,有些话不便说透。

    老太太将粮食仔细放到炕头的矮柜里,她打开柜门时,阳光明瞥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粗瓷碗和一个小布袋,袋子里大概装着所剩无几的粮食。

    她将玉米面和咸鸭蛋放进去,锁好,钥匙紧紧攥在手心,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开始诉苦:

    “光明啊,你是不晓得,最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粮店门口排的队,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去晚了,连麸皮都买不着!”

    她拍着大腿,语气夸张,唾沫星子飞溅,“前天你二婶天不亮就去排队,排了三个时辰,腿都站僵了,轮到跟前,就买了二斤掺了沙子的陈年高粱米!

    回家一淘,水都是浑的,沉底一层沙子!这叫人怎么吃!”

    她偷眼瞧着阳光明的脸色,见他只是安静听着,便继续加码,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二叔三叔那点工钱,本来就不多,现在粮价涨得上了天,那点钱够干啥?

    买回来的,净是些掺了沙子的陈年杂和面,拉嗓子不说,还不管饱!孩子们饿得嗷嗷叫,看着真心疼!”

    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大宝前儿个晚上饿得睡不着,抱着他娘哭,说肚里像有只手在抓……我这当奶奶的听了,心都碎了!”

    她顿了顿,偷瞄了一眼老头子,见阳汉章闭着眼没说话,胆子更大了些:

    “你爷爷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吃那些糙东西,夜里直哼哼。前天半夜起来吐了,都是没消化的麸皮……

    我这老骨头倒没啥,可看着这一大家子……唉,难啊!真是难!”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安静的屋里回荡,格外凄凉。

    阳光明知道,老太太这是借机诉苦,想让他多帮衬一些。

    他理解老太太作为母亲,为两个亲生儿子家操心的心情——二叔阳怀义、三叔阳怀礼都是她亲生的,而自己的父亲阳怀仁是前房所出,这亲疏之别,在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根深蒂固。

    

23.战火恐慌.决定南迁-->>(第1/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wap.wangshugu.info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页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