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神龙,缭绕千古紫气,从祂的右眸飞出——
霎时紫化为金。
新君即位的天子龙气,顷便化作佛陀座前的护法天龙。
就此下山去,迎向那位须弥山的执教者,未来弥勒的领路人。
弥勒侍者,命运菩萨,三宝如来……这三尊或许仅在阿弥陀佛之下的当世佛修,都来极乐世界,挑战意图主导“现在”的西天佛祖。
其为君也,天下缠白。
其为佛也,菩萨皆反。
“众生极乐”的确是一条信者寥寥的路。
不止神陆众生,诸天万界知此者,概莫能外。
走到今天这一步,“信者寥寥”是根因,剩下的都是结果。
今日提剑而来的姜望,也只是串起这些结果的线。
“并非众生皆醉我独醒,不是举世皆浊我独清。”
“不是正确属于少数人……”
“只是大家看到的风景不一样,相信的东西不相同。”
姜无量喃声:“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处境吗?”
“想来是存在的。”
“割肉饲鹰是世尊。”
“净化魔毒是世尊。”
“救度人族是世尊。”
“教化妖族是世尊。”
“诸天救苦是世尊……”
“举世尊之成世尊。”
“为众生所弃者,亦是世尊。”
祂的眼里淌出血泪:“我怜众生!”
就在这样的时刻,祂的眼里映出一柄剑。
一柄古往今来都不见,超乎万世而独存的剑——佩流苏而镌云纹,布六礼而见天仪。
姜望悬而不发,但以慑之古今的……仙师许怀璋的剑!
从始至终这才是祂最无法回避的锋芒,真正的危险。
阿弥陀佛与观世音之间本有的因果,已经被姜望自剔佛性而断,故而祂不能再完全掌控姜望的战斗选择。
所以祂去追溯仙之一字,自视人间观自在。于四大天师家族,于观河台上曾有的天都锁龙阵,于仙宫时代遗留现世的一切可循之迹……慧觉现世,追溯仙师因果。
超脱亦不能算定超脱,祂没法把握这一剑的具体锋芒,捉住它的落点,但有这一段厮杀的时间,已于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里,看到了仙师的剑锋!
于是提前迎上,以身当锋。
祂眼中的血泪,正是受锋而激,因剑而落。
现在祂只给姜望两个选择——
要么立刻引动仙师一剑,如此还能在有限的时机里,挑选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机会。
要么就等待阿弥陀佛将这一剑主动引爆!
同样是在这一刻。
提伞剑而斗的命运菩萨,以【妙高幢】推动佛陀五指山,亦指划命运波澜,悬我闻钟于姜望腰侧。
广闻,知闻,我闻。
三钟相系相连,像是一枚小小的铜钟铃铛。
铛铛铛,铛铛铛。
三钟环响。
但闻梵唱如世尊讲道!
以此三钟为基础,立刻自发重建他的见闻。
这一刻紫衣浴血的姜望,身上佛光普照,脚下法莲盛开。一千万个姜望,就有一千万种佛莲。托举着他,拱卫着他,使他比先前身化三宝如来的那一刻,还要更像一尊佛。
三宝如来抱经而生,灵觉最是机敏,在飞洒金泪的战斗中,第一个做出反应。一手握拳,拳轰阿弥陀佛,另一手却捧心成莲,奉座姜望。
这是他的三宝未来,也是他的真情真心。无有一言,他的言语都流失在眼泪中。
永德禅师福至心灵,还在灵山跋涉,缠斗护法天龙的他,忽地一拍肚皮,立时奉出《弥勒下生经》。口占佛偈:“诸法缘灭,诸性成空。弥勒下生,人间成佛!”
“啪”的一声,命运菩萨撑开【妙高幢】,顷作佛陀华盖。
三宝如来,愿奉禅果。弥勒侍者,愿献本经。命运菩萨,愿壮佛仪。
通往未来的道路已经打开!
在无望的时刻,希望到来。
弥勒必救自我于绝境,乃救众生于末法。
已经找到仙师一剑的姜无量,这时只有幽幽叹声:“无论你要做多么不切实际的事情,都有很多人愿意陪你将它实现。”
“这些并非生来就有,而是将心证心。世间缘果,莫有丰足如此。世间美好,不能复见此般。”
“曾经也有很多人支持朕,对朕毫不保留。”
“但因为朕的一念之差——或是积累不足,或是时机不到,或者只是怯懦!怯懦于一个儿子失去父亲,怯懦于一个君王青史骂名,怯懦一个有志于佛者,为众生所厌……朕失去了那些同行者,大道孤寥至如今。”
“朕敬重你的勇气,羡慕你的可能。”
“倘若弥勒胜我,亦是有幸苍生。”
祂探手捉剑:“但愿你为弥勒,能承世尊德位,亦可继祂平等!”
弥勒侍者,命运菩萨,三宝如来,这些都在牵制祂,但都不算重要。
祂已经准备好和弥勒的战争!
在此之前祂必须先引爆仙师的剑。
姜望却按掌。
观河台上霹雳横空,那座白日碑却静伫。无边白芒收束为仙纹,为之所撼动的时空也静止。
他竟然没有推动仙师一剑,为自己创造成佛的时间……而是将之归鞘!
那只带血的手,又摘下了腰间的三钟铃铛,轻轻一推,分投三方——他也中止了三钟自发为他重建的见闻!
他不做观音,不成弥勒,不要三钟,也不动用牧国的国势,甚至不真正启用仙师所留的剑。
在这样的时刻,千万个姜望同时抬头。
鲜血画面,他没有表情。
他是为了祭奠先君而来,想要弥补先君的错误,偿还先君的遗憾,“了却君王天下事”……但这一战进行到现在,他更是要跳出他者所指划的命运。
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观世音,他对阿弥陀佛的抗争,早晚会发生。
仅从“抗争”二字来说,今次因悲含恨而来,面对身受重创的阿弥陀佛,或许倒是撞上了最好的时间——
先君为他准备的时间。
“向时东华阁里考教学问,先君时常恼我以愚。”
“我背书虽勤,通经却晚,且秉性冥顽,常违君心。”
“他骂我不敏、无智又少识。”
“是要我敏而有智,识而多学。”
“我的父亲教会我很多,但离开得太早,缺失了我很长的人生。我时常会想,你们这些在东华阁里长大的孩子,是不是也像我在我父亲的药铺里——他一边教你做人的道理,一边教你生活的本事,想着怎么把奋斗一生所积攒的家业,好好地传给你。”
“他给了你最后的考题,你没有通过。”
“他也给了我最后的考题,我今——试以剑答!”
此刻的姜望,双眸尽血,耳已削平。
他已是诸天魁绝的大圣。
却像是昔日东华阁里,那个袒身示伤的少年。
狂啸天风忽而柔,轻轻掠过他的发丝。
静寂的天空却在瞬间开裂——
裂开的天隙里,浊浪奔腾!
姜望通过田和听到国钟九鸣时,于魔界纵身一跃的天海……
浪峰千迭,高举九霄的天海,被他纵身砸下,风浪激荡万万里的天海……
今又撼动!
此前的一跃,只是在这卷长幅的起笔,在他走到临淄,杀到紫极殿前,斩破观世音命运,弃绝佛陀因果后——这一笔才真正落下。
一字谓之“人”。
人乃山上仙。
诸天万界闻海啸,举凡修行之辈,无不悚然。
此前的海啸不止,只是浅海三万丈的狂澜,足叫诸天绝迹于此,只寥寥数位能行舟。
而此时此刻,是整个天道海洋的激荡……是【天道】的震动!
强如阿弥陀佛,一时也仰抬金颅。
人间绝巅者,无不仰首眺望。
那仿佛永不能再愈合的天隙中,激荡不休的天海波涛,送出了该以“瑰丽”来形容的一尊。
此尊束发以剑簪,披身以帝袍,身外气聚龙虎,浪涌鸾凤。
其鼻如玉峰,其唇咬红尘。
其耳是天风过廊鸣环佩,其发飘飘……都是仙!
祂紧闭着双眸,人们却能感受到,这双眼皮所暂隔的,是何等浩瀚的星空!
姜望曾被七恨所抹去的记忆,他曾在天道深海所见的……
正是仙帝李沧虎的道躯!
他早已寻回这份记忆,而于人间种种关乎仙道的布局,都是为了将其唤醒!
“仙……帝。”姜无量呢喃。
原来这才是祂一直未能触及的“变化”,是既定结局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这才是姜望一直藏鞘的剑!
这些年来,在姜望的推动下,仙宫重启,仙术已经再一次播撒诸天。虽不及旧时横世风景,也是天下大道之一,人道洪流的一部分。
“当代仙帝”并非自许,而是一种传承上的共识。
魔界一行,剑斩仙魔君,他已尽取霸府仙宫传承,补全了尹观只得一半的万仙宫传承。
曾经绝迹人间的九大仙宫传承,已全部重现人间。
自仙帝沉舟、仙师陨落后,仙道从未如此完整。
关乎《仙道九章》的一百零八签,该交流的他都已经交流到,只差极乐仙宫的十二签。
而此刻他在极乐世界里!
云顶仙宫作行宫,《仙道九章》为传承,仙师一剑在护道。当今之世,若只得一人名之为“仙”。
舍姜望又有何人?!
仙帝其实并没有醒来。
漫长的沉眠此刻未有到终篇。
但是姜望醒了。
千万个姜望如毫毛,如飞雪,都落在仙帝的道躯上。
九龙半隐于凌霄仙纹,此般帝袍轻轻飘卷,风雷雨电日月星辰……万种不同的道韵,如流苏随之共舞。
睫毛颤动……
姜望他……睁开了仙帝的眼睛!
向时天地有光,无量世界有无量光。
可在仙帝睁眼的这一刻,仍然令人惊醒,恍惚有天亮的感觉。
昔有宗德祯驭一真遗蜕,乃战景帝。
今有姜青羊驱仙帝道身,来杀佛陀!
那柄天下惊名的长相思,落到了仙帝掌中。
其于天海起身,如同久睡之人。
祂抬脚落极乐,也如佛陀下生。
提剑只一抹——
遽见光海裂,天海分。
轰轰隆隆,万万里的地裂再不能止。
浩浩荡荡,无边的佛光都被推到角落。
灵山倾斜。
佛陀闭眼,而眼皮如琉璃碎落。金眸之上见一横,起先霜白,渐而带血,乃为赤金!
姜无量后退了半步。
战斗进行到此刻,祂才真正意义上受了伤!
下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