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摆了摆手,笑容依旧和煦,“咱家对你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些话,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若信得过咱家,不妨随我到府上一叙。咱家已备下薄酒,还有一盘……真正的棋,正等着二位。”
他说着,转身便向楼下行去。竟是连看也不看二人,仿佛笃定他们,一定会跟上。
明镜先生与林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置之死地的决然。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但他们,已无退路。
二人跟着汪直,走出了六合轩。
一出茶楼,林寒的心,便猛地向下一沉。
只见长街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数百名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缇骑。他们自街头至巷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周围的店铺,不知何时已尽数关了门。方才还喧闹繁华的街市,此刻,竟是连一丝人声也无,只剩下那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呜”的悲鸣。
天罗地网,已然布下。
汪直并未乘坐他那顶八抬大轿,而是与二人一同,步行于这空旷的长街之上。
他仿佛闲庭信步,饶有兴致地为二人介绍着两旁的景致:“此处,是前朝的白塔寺,据说当年永乐爷曾在此处得遇仙人点化……那边,是恭顺胡同,乃是成化爷赐给万贵妃娘家侄儿的宅子……”
他言语温和,神情自若,仿佛一个热情好客的东道主,在领着远道而来的友人,游览京师风光。
然则,林寒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那些飞鱼服缇骑的身上,自两侧店铺紧闭的门窗之后,自街角每一个不起眼的阴影之中,有无数道冰冷的、淬了毒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死死地盯在他们身上。
这,便是东厂的实力么?
不动声色之间,便能将这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地,化作一座插翅难飞的死亡囚笼。
林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自出道以来,经历过无数凶险,面对过扶桑忍者的围杀,也曾**军万马中冲阵。但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让他感到如此的……无力。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江湖厮杀的、更高层面的博弈。在这里,你个人的武功再高,也高不过那铺天盖地的权势。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明镜先生。
先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周遭这肃杀的一切,与他全无干系。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与汪直探讨着某处古迹的典故。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让林寒那颗纷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不知走了多久,汪直在一座看似寻常的宅邸前,停下了脚步。
那宅邸门前,没有悬挂任何匾额,只在门口,蹲着两只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斑驳的石狮子。然而,当那两扇朱红色的院门被缓缓推开之时,一股远比外界更为森寒、更为凌厉的杀气,便扑面而来!
院内,早已站满了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青铜面具的番子。他们一个个气息悠长,太阳穴高高鼓起,竟皆是内家好手!其中为首的四人,更是渊渟岳峙,气机雄浑,竟丝毫不弱于当初在琉球王城遇到的八岐大阵高手!
而在那数十名番子的正前方,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旁,一位身着蟒袍,面容阴柔俊美的青年,正悠闲地品着茶。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材佝偻,面无表情,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看似行将就木,但林寒的目光与他甫一接触,便觉自己的双眼如被针刺,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道,竟是顺着他的目光,直刺入他的识海!
林寒闷哼一声,只觉眼前一黑,脚下竟是一个踉跄!
“好胆!”明镜先生眼中寒光一闪,他往前踏出半步,将林寒护在身后,一股浩然之气勃然而发,将那老太监阴毒的气机,消弭于无形。
“呵呵,曹公公,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汪直轻笑一声,对着那蟒袍青年,微微一揖,“厂公,人,带来了。”
那蟒袍青年,竟是东厂的掌印太监,汪直名义上的上司,曹钦!而那不起眼的老太监,更是数十年前便已名动江湖,后被收入宫中,成为御前十二监之一的“化骨”曹正淳!
东厂的两大巨头,竟是在此地,同时现身!
曹钦放下茶杯,抬起那双狭长的凤眼,瞥了林寒与明镜先生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两只待宰的羔羊,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汪直,这就是你说的,能掀起风浪的‘大鱼’?”他的声音尖细而刺耳,“我瞧着,也不过是两个不知死活的江湖草寇罢了。直接拿下,送入诏狱,撬开他们的嘴,还怕问不出那什么‘司南’的下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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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公息怒。”汪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两位,毕竟是客。对待客人,总该有几分礼数。”
他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请坐。这盘棋,可还未下完呢。”
明镜先生拉着兀自心神激荡的林寒,从容落座。
只见那八仙桌上,果然也摆着一副棋盘。只是,那棋盘的材质,竟是纯由白银打造,其上的纵横线条,则是以黄金嵌成。而那棋子,更是奢华到了极点,竟是一颗颗大小、色泽、品相皆一般无二的东海夜明珠!黑子幽深,白子莹润,在院内灯笼的映照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华。
“此局,名曰‘天问’。”汪直亲自为二人斟上茶,微笑道,“咱家先请教先生一个问题。先生可知,这天下,什么最大?”
明镜先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淡淡道:“是君,是国,是天下苍生。”
“错了。”汪直摇了摇头,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天下,是皇上的。这国,是皇上的。这苍生,亦是皇上的。皇上,便是这天下间,唯一的规矩。”
他拈起一枚黑色的夜明珠,轻轻落下,正对着棋盘上,象征着黑棋大本营的一处星位。
“二位,不远千里,潜入京师,所为何来,咱家心中有数。那镇海司南,乃是皇家秘藏,干系重大。咱家身为皇上的家奴,为皇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咱家可以做主,只要二位肯归顺朝廷,为皇上效力,那镇海司南,咱家或可向皇上求情,借予二位一用。事成之后,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亦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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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仿佛在描绘一幅无比美好的画卷。
“若是不呢?”林寒冷冷地开口。
“若是不然……”汪直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他抬起头,那双温和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如同万载玄冰般冰冷,又如无尽深渊般幽暗。
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院内那数十名青铜面具番子,连同那曹钦、曹正淳,身上的杀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无数道气机,如同一张由刀锋与剧毒编织而成的大网,将林寒与明镜先生,死死罩住!
“若是不然……”汪直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那这盘棋,便也不用下了。这院中,早已为二-位,备下了两副上好的棺木。咱家,会亲手将二位的头颅,呈给皇上。也算是,全了咱家这做奴才的本分。”
话音落,杀机,已然沸腾!
曹正淳那佝偻的身子,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出了半步,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般的手,已然对准了林寒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汪提督,你可知,四十年前,先帝赐予碧血营的那一道勤王密旨,为何至今,仍遍寻无踪?”
明镜先生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汪直那即将挥下的手,猛然一顿!他那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在明镜先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也知道,那道密旨?!”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那密旨并非写在圣旨之上,而是以武穆遗法,刺于一人之背。此人,便是当年碧血营的先锋官,亦是如今凌霄阁之后,我唯一的师兄!”明镜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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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知道,此番东海蛟皇复苏,血月当空。此等异象,与那道密旨之中,所预言的‘血月临空,龙蛇起陆,神器动,社稷倾’之谶语,几乎一般无二!”
“汪提督,你忠于皇上,咱家佩服。可你想过没有,若这谶语为真,那蛟皇,便非人力可敌!届时,滔天洪水席卷天下,莫说是你我,便是当今圣上,这巍巍紫禁城,亦将化为泡影!这,当真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么?”
汪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晴不定。
“空口白牙,我如何信你?”
“信与不信,你可问他。”明镜先生的目光,落在了林寒身上。
汪直一怔,随即,他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林寒。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在林寒
第三十三章 归墟启天门-->>(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