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侍的“病”,或者说“伤”,似乎越来越重了。她开门取水的间隔越来越长,脸色愈发灰败,身上那股甜腥气混杂苦檀味的气息,也越发明显。但她眼神深处,那点竭力维持的平静之下,却似乎燃烧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灼热的光,像将熄的炭火最后迸发的火星。
她在等什么?或者说,在准备什么?
谢阿蛮不确定。但她知道,王选侍这里,一定还有未爆开的秘密,或许与文秀有关,或许与那暗红雕像有关,或许……与沈家、与她自己的前世有关。
她需要耐心,也需要一点点……刺激。
第七日,变故再生。
这一次,来的不是太监,也不是宫女,而是一顶不起眼的、两人抬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静思院外。轿帘掀开,下来一个穿着深青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这嬷嬷年纪颇大,脸上皱纹如刀刻,眼神却锐利如鹰,通身上下透着一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度,与吴嬷嬷那种底层熬出来的凶狠截然不同。
她没带随从,独自一人走进院子,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在谢阿蛮身上甚至没有停留,直接落在了王选侍紧闭的房门上。
她走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开口道:“王选侍,老奴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问话。”
太后娘娘!
缩在屋里的赵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嘴。谢阿蛮也“惊呆”了,手里的枯草掉了一地。
太后!先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深居简出,几乎不过问后宫事务,怎会突然派心腹嬷嬷来这冷宫,找一个默默无闻的废妃问话?
王选侍的屋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老嬷嬷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站在门外,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才缓缓打开。王选侍站在门内,比前几日更加憔悴,几乎形销骨立,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怯懦温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她看着门外的老嬷嬷,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声音虽弱,却清晰:“妾身王氏,恭聆太后娘娘懿旨。”
老嬷嬷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审视,似是感慨,又似是别的什么。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太后娘娘问,选侍可还记得,景和九年,长春宫偏殿那场走水?”
景和九年!长春宫偏殿走水!那是苏浅雪刚晋为嫔,迁入长春宫不久后的事!一场不大的火灾,烧毁了几间存放杂物的偏殿,当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只以宫人疏忽定案。这事在当年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王选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妾身……记得。”
“太后娘娘问,”老嬷嬷一字一顿,目光如炬,“选侍当日,是否在火场附近?是否……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人,或者……东西?”
王选侍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惊骇与恐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嬷嬷紧盯着她,继续道:“太后娘娘还问,选侍可知,那场火,烧掉的究竟是什么?与如今……长春宫淑贵妃的顽疾,可有干系?”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王选侍心上,也敲在暗处聆听的谢阿蛮心上!
长春宫走水!苏浅雪的“心病”!果然有联系!而且,牵扯到了太后!
王选侍知道的,远比想象中更多!她不仅可能是旧日阴谋的知情人,甚至可能是……目击者!
王选侍浑身颤抖,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倒。她扶着门框,指甲深深抠进木头里,指尖泛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若蚊蚋,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坚定:“妾身……当日未曾靠近火场……什么……都没看见。”
老嬷嬷看着她,眼中锐光一闪,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也不急于逼迫。她沉默了片刻,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深意:“太后娘娘仁慈,念及旧人不易。选侍若想起什么,或有什么难处,可托可靠之人,往慈宁宫递话。”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这宫里,水浑得很。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未必是福气。但说出来……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选侍,好自为之。”
说罢,她不再多言,对王选侍微微颔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院子,上了那顶青布小轿,悄然而去。
院子里,再次只剩下死寂,和瘫软在门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王选侍。
太后……也插手了。
谢阿蛮缓缓低下头,看着雪地上自己脏污的赤足。
棋盘之外,更有执棋之人。而这盘围绕着静思院、围绕着旧日阴私、围绕着苏浅雪“心病”的棋局,因为太后的介入,骤然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凶险。
王选侍这个关键棋子,如今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太后在逼她,长春宫在控她,暗处的文秀在联系她……她会倒向哪一边?还是……另有所图?
而自己,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痴儿”,又该如何在这多方博弈的夹缝中,攫取最大的利益,撬动复仇的杠杆?
雪,无声无息,覆盖着一切肮脏与算计。但冰层之下,暗流汹涌,已近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