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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倒影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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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飓风肆虐过的花园,只剩下几茎残破的枝叶,只能蜷缩在她意识最深处那片相对平静的角落,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若有若无,完全依靠着她自身不断流逝的生命力与苦苦支撑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缓慢滋养,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凝聚意识,甚至……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能否再度苏醒。

    更让她感到不适、恐惧乃至自我怀疑的是,由于之前为了对抗“镜魇之心”而进行的近乎透支本源的过度融合与能量倾泻,以及周影此刻的极度虚弱与不稳定状态,属于“周影”的那部分冷静到近乎冷酷、锐利如手术刀般精准、洞察细微,甚至带着一丝镜像特有非人质感的、剥离了大部分情感波动的性格特质,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显现、渗透、交融。她发现自己时常会陷入长久的、毫无缘由的、空洞的沉默,对外界的事物反应变得异常淡漠,缺乏应有的喜怒哀乐,眼神偶尔会变得空洞而缺乏人类应有的温度,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直接、功利乃至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近乎残忍的冷酷。这种潜移默化、悄无声息的内在变化,让她感到一种刻骨的陌生与强烈的不安,仿佛身体里悄然住进了另一个灵魂的碎片,正在一点点蚕食、覆盖、改造着原本那个会哭会笑、会恐惧会希望的自我,而她却如同隔着毛玻璃观看,无力阻止,甚至在某些瞬间,会恍惚觉得那种绝对的冷静,才是面对这疯狂世界应有的姿态。

    然而,此刻的她,没有余裕,也没有勇气去细细梳理这内在的混乱、恐惧与身份的撕裂感。三姨太那来自“镜魇之心”最深处、用尽最后残存意识发出的、泣血般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怨毒的尖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在她脑海中盘旋、回荡、切割着她的理智与神经——“王家的镜子…照不出…照不出大夫人的影子!!”

    这个发现太过惊世骇俗,太过颠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与想象!它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刺,深深扎入她的心脏,缓慢释放着寒意与痛苦,让她坐立难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必须去验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那位看似雍容华贵、与世无争、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的大夫人,那完美无瑕、令人如沐春风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匪夷所思、令人胆寒的恐怖真相!

    ---

    接下来的日子,周绾君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成了一个痴迷于捕捉光影、行为举止在旁人看来略显怪异、甚至有些魔怔的幽灵。她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近乎疯狂地、却又必须将这份疯狂隐藏在极致恭顺与沉默的表象之下,用所有能映照出影像的物体,去观察、去审视、去剖析大夫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细微的破绽,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潜伏在草丛中,紧紧盯着她的猎物。

    大夫人于装饰典雅、宾客盈门的花厅接待来访的官宦女眷,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她便如同最标准的侍女,垂手侍立在一旁角落,低眉顺眼,姿态谦卑,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状似无意地、一遍遍细致地扫过那光可鉴人、能清晰倒映出人影晃动、家具轮廓的紫檀木桌面。桌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大夫人端庄娴雅的坐姿、得体优雅的手势和那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永不褪色、永远温和慈祥的笑颜,与真人同步,毫无二致。

    大夫人于香烟缭绕、梵音低唱的佛堂潜心诵经,跪坐在蒲团之上,背影肃穆,她便寻了添灯油、剪烛花的借口,悄无声息地靠近,借着调整灯盏位置的时机,手腕微不可察地转动,改变着那座沉重黄铜莲花灯盏的微妙角度。那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反射着跳跃烛火的铜质灯柱弧面上,同样清晰地映出了大夫人闭目凝神、指尖缓缓捻动念珠、嘴唇微动、宝相庄严的侧影,虔诚而专注,找不到一丝瑕疵。

    廊下偶然相遇,她总是提前避让至墙边,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敏的触须,精准地捕捉到旁边那只硕大青瓷鱼缸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大夫人衣袂飘飘、步履从容走过的、随着鱼儿游动而引起微微晃动的倒影,连贯而自然,与现实动作严丝合缝。

    甚至有一次,大夫人似乎心情颇佳,在暖阁中赏玩一件前朝宫廷流出的、漆面光滑如镜、几可照见毫发、镶嵌着七彩螺钿与宝石的百宝首饰盒时,周绾君也屏住呼吸,侍立在侧,清晰地从那幽深漆黑、仿佛能将人灵魂吸进去的漆面上,看到了大夫人专注欣赏时、那雍容华贵、带着满意微笑的面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纹路,都在那完美的“镜面”上清晰呈现,无可指摘。

    每一次,每一次细致入微、耗尽心神地观察,最终的结果都毫无二致、令人沮丧且徒劳——大夫人拥有清晰、正常、与现实动作完全同步、符合一切光学物理原理的倒影!无论是在波动扭曲的水中、在昏黄朦胧的铜镜里、在光滑冰冷的漆器表面……她的影像都严格遵循着光线的反射法则,与她本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严丝合缝,同步得如同最精密的双人舞蹈,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完美得无懈可击,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周绾君的疑神疑鬼与徒劳无功。

    这持续不断却始终得不到证实的结果,让周绾君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巨大的认知困惑之中。难道三姨太临死前的意识已经彻底混乱癫狂,陷入了彻底的谵妄?那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绝望的尖啸,仅仅只是毫无意义的、濒死者在最后时刻产生的恐怖幻觉?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方向?“照不出影子”并非指字面上、物理意义上的没有倒影,而是另有所指,蕴含着某种她尚未参透的、更为隐晦、更为惊悚的隐喻?这种持续的、近乎偏执的窥探所带来的巨大精神损耗,以及由此产生的沉重认知混乱,几乎要让周绾君心力交瘁,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没有出口、没有标识的浓雾迷宫中徒劳地打转、狂奔,每次以为触碰到了真实的墙壁,却发现那只是更浓的雾气凝聚成的幻影,每一次的“正常”观察,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增添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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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持续的、毫无进展且消耗心力的窥探,以及由此带来的精神内耗与自我否定,几乎要将周绾君逼至绝境。她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的、灰白色的迷雾中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每一次以为抓住了什么,摊开手掌,却只剩下冰凉的虚空。触碰到的每一片看似真实的衣角,在指尖感受到布料的细腻纹理之前,都可能如清晨的露珠般蒸发消散,揭示出背后更深、更令人不安的虚无。

    真正的、决定性的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静无波、阳光慵懒、空气中弥漫着春日花草萌发时特有甜香气息的午后。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檐下清脆地啁啾着,为这静谧增添了几分生机。

    大夫人难得有如此闲适的雅兴,在小花厅内临窗的贵妃榻上独坐,身旁的小几上焚着一炉上好的奇楠沉水香,青烟袅袅,聚而不散。她姿态优雅地捧着一只定窑白瓷小盏,细细品着刚刚送来的、今年头批的、价比黄金的明前龙井。周绾君照例垂手侍立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精致木偶,将自己的一切气息与存在感都降至最低。温暖的阳光透过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清晰而斑斓的光影,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耀得如同金色的星屑,舞动跳跃。大夫人端起那盏胎薄如纸、釉色温润如玉的雨过天青色瓷杯,兰花指微翘,姿态曼妙地轻轻吹开水面细小的、翠绿的浮沫,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洞悉世情的雍容与淡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扰乱她内心的宁静。

    然而,就在她将茶杯轻轻放回身旁那同样名贵的紫檀木嵌螺钿小几上时,宽大的、用金线绣着繁复团花图案的袖口,似乎被几上雕刻的、过于突出的缠枝莲纹不经意地、恰到好处地勾了一下,那盏看似已放稳的、价值不菲的精致茶杯猛地一倾,温热的、澄澈的浅琥珀色茶水泼洒出来,恰好在她脚边光洁如镜、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金砖地板上,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正微微晃动着涟漪的、临时的、清澈的水洼镜面。

    “哎呀。”大夫人轻轻唤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长期养尊处优者特有的、对于意外的小小懊恼与无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看着那片逐渐扩大的水渍,仿佛在惋惜这小小的、不完美的意外,破坏了这个午后本该完美无缺的宁静与和谐。

    周绾君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或者说是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目光在第一时刻,就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地、死死地锁定在了那片突然出现的水洼之上。清澈的茶水如同最纯净透明的镜面,清晰地、毫厘不差地倒映出大夫人俯身查看时那依旧保持着的、无可挑剔的雍容姿态,以及她脸上那带着些许惋惜与无奈的、温和而“真实”的表情——一切如常,与她过去无数个日夜、无数次观察所得的结果,别无二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失败与荒谬。

    周绾君心中那根因长期紧张、期待与恐惧而紧绷到极致的弦,几乎要因为这又一次毫无惊喜、毫无异常的“正常”而彻底松懈、崩断!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与对自己的深深嘲弄,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开始怀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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