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转身走到书案旁,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打开一个暗格。
他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推到苏夜面前。
首先是一块黑色的令牌,非金非木,摸上去凉冰冰的。正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山河’。
“我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家底的。”
赵山河毕竟是上代景王子嗣,父亲差点继承了皇位。
虽然最终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岂会是泛泛之辈?
尤其是这些年来,他作为捕神四处断案捉凶,即使没想过收拢人心,也不可避免的获得了一些人的效忠。
但赵山河一直都严格控制着分寸,从不敢逾越半分。
省的龙椅上的那位多心。
现在把这些交给苏夜也好,如此一来,那位或许就能松口气,对他们的钳制也会松开一分。
“这块牌子,能调动我在京城布下的几处暗桩。他们是我在京城的眼睛和耳朵,有些脏活累活,他们也能干。”
“怎么联系,回头我会写给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他们。这些暗桩是我留给你的保命符,一旦暴露,也就废了。”
接着,他又拿起一张名帖,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刑部左侍郎,王焕之。
“这个人,早年欠过我一个人情,但他那个人最爱惜羽毛,只要不触及他的根本利益,这个人情他应该还会认。”
赵山河把名帖递给苏夜:
“如果你以后遇到官面上的麻烦,或者被规矩困住了,可以试着去找他。”
“不过,王焕之这个人圆滑得很,最擅长明哲保身。”
“别指望他会为你拼命,能利用就利用,千万别全信。”
赵山河又取出一本薄册子。
册子看着不厚,封皮呈暗灰色,边角有些磨损,拿在手里却有一股沉坠感。
纸张显然经过特殊药水的浸泡处理,防蛀防潮,哪怕再过几十年也不会腐烂。
赵山河将册子递到苏夜手中,声音压得极低:
“这里面记的东西,有些是我在东州查案时顺藤摸瓜摸到的,有些是以前在京城时留心记下的。”
“虽然不全,但也涉及了朝中不少官员和勋贵。”
“谁私下里收了哪家的钱,谁和谁暗地里有什么利益输送,这里面多少有些脉络。”
苏夜接过册子,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封皮。
“这些东西,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赵山河看着那本册子,目光有些深沉。
“如果用得好,关键时刻能让某些想动你的人投鼠忌器,给你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你要记住,翻看别人底牌的时候,你自己也就站在了悬崖边上。”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你手里捏着这种东西,反扑起来,只会比你想的更凶狠。”
苏夜没有翻开,只是郑重地将其收入怀中。
赵山河又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说道:
“我在京城也有些私产。”
“这一走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地契我都留下了,往后你就住那边。”
“虽然位置偏了些,院子也不大,但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个清净的落脚处不容易。”
“这里还算安全,你平日里若是想练功,或是有些私密的事要办,也比在外面方便。”
说到这里,赵山河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苏夜,似乎有些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低了一些,带着几分告诫的意味:
“还有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夜抬起头。
“月瑶那孩子。”赵山河叹了口气,“她命苦。”
苏夜沉默着,没有接话。
“我还在京城的时候,那些人多少还要顾忌几分。”
“如今我走了,她一个人在宫里,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赵山河神色严肃地盯着苏夜。
“我知道你性子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不要卷入太深,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她的事,牵扯太大,不仅仅是后宫争斗那么简单。”
“她的命运,说到底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根本不是外力能轻易扭转。”
“你若是因为一时意气强出头,不仅帮不了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这一点,你必须时刻清醒!”
该交代的,能留下的,都已经交托完毕。
赵山河重重地把手按在苏夜的肩膀上,手掌用力收紧,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这个年轻的弟子。
“我能给你的,也就这些了。”
“往后的路,荆棘肯定少不了,想利用你,害你的人到处都是。”
“师父帮不了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一步一步去闯。”
赵山河收回手,退后半步,直视着苏夜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我最后一句话:只有活着,才能挥刀。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谈什么抱负、报仇,全是空话。”
“陛下把你留在京城,还给了你南城指挥使这么一个有实权的职位,看着像是重用,其实没那么简单。”
“从今天开始,盯着你的眼睛会越来越多,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
“你做事之前,务必多想几步。谋定而后动,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要一击必杀,别给对方留任何翻盘的机会。”
“还有,杀人也要讲究方法。”赵山河最后深深看了苏夜一眼。
“这京城里,多得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你的刀再快,也不能乱砍。要砍,就砍在该砍的地方,砍完了还得让人挑不出毛病,这才叫本事。”
苏夜看着眼前的师父。
就在昨天,赵山河还是那个威震一方、令人闻风丧胆的捕神。
仅仅过了一夜。
那个挺拔的身影似乎佝偻了几分,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担忧。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实力不足?
既然没办法掀桌子,那就只能先忍耐下去。
直到有一日,他们真的拥有了左右自己命运的力量,那时候才能真正的自由。
苏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他的目光逐渐沉静下来,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对着赵山河,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腰身深深弯下。
“师父放心。”
苏夜的声音并不高亢,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南州路途遥远,瘴气横行,您此去一定要多保重身体,万事小心。”
“京城这边的事情,弟子心里有数,绝不会乱来。您留下的这些人脉和根基,弟子也会小心使用。终有一日……”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抬起头时,眼中那骤然亮起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山河看着跪在面前的苏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复杂,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释然和骄傲。
他再次伸出手,拍了拍苏夜的肩膀,这一次,力道轻了很多。
“雏鹰总归是要自己飞的。去经历些风雨,去见识见识这真正的天地,也没什么不好。”
“你的路,注定比我当年走的更险,但也可能走得更远。去吧。”
说完,赵山河转过身,挥了挥手,示意苏夜离开。
他的背影融在逐渐暗淡的暮色中,显得有些萧索,却又透着一股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
苏夜握紧了拳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然后决然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昏暗的屋子。
……
三日后,禁足期满。
吏部文书送达。
“擢升原东州河间郡银章捕头苏夜,为京城六扇门南城治安司副指挥使,暂代署理南城一应治安捕盗事宜,即日赴任。”
副指挥使,暂代,南城。
苏夜推窗,望向南边。
这几日他查过,京城分五区。东贵、西商、南贫、北杂,中为皇城。
南城鱼龙混杂,少有朱门,多是民房窝棚。苦力、流民、江湖客聚居,灰色产业遍布。
皇帝把他扔到这,意图明显。
翌日清晨。
风卷落叶。
赵山河只带三四名老卒,两辆车,驶出靖安别院。
无人相送。
车轮声与蹄声远去。
苏夜立于门前,目送车队消失,握紧拳头。
伞撤了,往后风雨需独行。
赵山河离京当日,苏夜收到第一份“礼”。
一名孩童将食盒送至治安司衙门,指名给苏夜。
盒内是点心,底层压着请柬,字迹清峻:
“南城‘听雨楼’,尚算清静,茶亦尚可。三日后申时,盼一晤。”
无落款,末尾印有一枚玄鸟徽记。
而且不仅是这封密信,别院周围多了三股监视。
各方势力已将他纳入视野。
苏夜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很多人关注自己,但是没想到这些人来的那么快。
甚至还有人竟然如此大胆,竟敢直接送来请柬!
只是不知,这些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
不过没关系。
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可以利用!
……
御书房。
檀香燃半。
赵启胤执朱笔批阅奏章。
皇城司密探跪地汇报:
“苏夜接手赵山河暗桩。申时,二皇子府管事送帖约见听雨楼。靖安别院外新增三拨盯梢,分属益王府、刑部,另一拨底细未明。”
赵启胤笔未停,随手翻过一折。
“知道了。”
密探未退。
片刻后,赵启胤问:“赵山河走了?”
“巳时三刻出南门,三随从,两马车,未惊动旁人。”
“嗯。”
赵启胤放下笔,端茶啜饮。
曹谨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老奴多嘴。留苏夜在京,是否有些险?”
赵启胤靠向椅背,看向曹谨。
曹谨硬着头皮继续开阔:
“皇城司报,此子在东州便行事无忌,尤其是前日地牢一战,杀人极多,此子性情野蛮疯狂,只怕不肯听话。”
赵启胤抬手止住他,起身走到窗前。
天色阴沉,云层低垂。
“无妨,朕缺的,就是一把刀。”
“朕听说,月瑶那丫头在东州时,和这位苏捕头走得很近?”
说着话,赵启胤忽然一顿,转头看他,目光平淡,好似是有意无意的随口说了一句。
“这些年来,皇子们和一些人的日子过得太顺利了,手伸得太长。”
“朕只是到了中年,还没瞎,还没聋。”
此话一出,曹谨猛地浑身一颤,吓得额头冒汗,膝盖发软,猛地一下子赶紧跪在地上。
“陛下圣明!是老奴多嘴了!”
“请陛下责罚!”
他终于明白皇帝要留下苏夜的针对目标。
这一次,只怕整个京城……不,整个大虞,乃至整个天下都要掀起腥风血雨!
赵启胤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微微扬起嘴角。
“京城这潭水沉寂太久,是时候该搅动搅动。”
“也让朕看一看!水底到底藏着多少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