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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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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工作人员的脸上带着连轴转后的麻木和归家的急切。通道里不再是人头攒动,只剩下零星的访客和拖着板车、推着货箱的工人。

    “新旭日”的展台也不例外。团队成员们默默地收拾着宣传资料,小心翼翼地封装演示设备,气氛沉闷。几天来的热情耗尽,换来的却是近乎颗粒无收的结局,只有寥寥几份被带走的、大概率会被扔进垃圾桶的宣传册,以及霍恩博士那句萦绕在心头、冰冷而现实的评判。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如同展馆外阴冷的雾气,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连老张都显得有些颓唐,指挥收拾物品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颜旭站在略显凌乱的展台中央,看着屏幕上最后一遍循环播放的、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的智能工厂演示视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远征的第一站,似乎就要以这种近乎耻辱的方式收场。

    就在展台即将拆卸大半,部分包装箱已经封口的时候,一个身影有些迟疑地靠近了展台。

    那是一位典型的德国中老年男人,大约六十多岁,身材不高,但很结实,穿着件半旧的、肘部甚至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工装外套,里面是格子衬衫,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带着审视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焦虑。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前几天颜旭亲自发放、后来被团队戏称为“发不出去的”那份产品白皮书。

    “Entschuldigung…”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施瓦本口音,“请问……这里,是‘新旭日’?做工业物联网的?”

    一位懂些德语的年轻工程师连忙上前:“是的,先生,我们是。展会马上就要结束了,您……”

    “我姓施耐德。汉斯·施耐德。”男人自我介绍道,语气直接,没有太多客套,“‘莱茵金属’,你们可能没听过,一家小厂,做特种车辆传动部件的。”他扬了扬手中的白皮书,“这里面写的,关于你们通信协议的开放性和抗干扰能力,是真的吗?还有,这个‘琉璃’芯片,能在高振动、强电磁环境下稳定工作?”

    他的问题非常具体,直指工业现场最严苛的工况。

    颜旭立刻走了过来,示意工程师让他来处理。“施耐德先生,我是颜旭,新旭日的负责人。您提到的这些,正是我们方案设计的核心考量。我们的协议栈……”他迅速而精准地解释了自主协议在复杂环境下的鲁棒性设计,以及“琉璃”芯片在耐高温、抗振动方面的具体测试数据。

    施耐德先生听得很仔细,不时打断,提出更细节、甚至有些刁钻的问题,都是基于他工厂里实际遇到的痛点。颜旭一一解答,没有回避,甚至主动揭示了在某些极端条件下可能存在的理论风险。

    听着听着,施耐德先生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中的焦虑并未散去,反而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颜先生,我不绕弯子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厂子,小,但有些活计,精度要求高,环境也差。之前一直用一家美国公司的控制系统和通信模块,用了十几年。”他脸上露出愤懑和无奈,“可现在,他们每年的维护费涨得像抢劫!最近一次,一个核心通信模块坏了,他们不但报价高得离谱,还以‘技术更新’为由,说要等三个月才有配件!我的生产线等不起三个月!”

    他用力拍了拍手中的白皮书:“你们的东西,参数看起来不错,价格也有优势。但霍恩博士说得对,‘可靠性’需要时间。我没有时间等你们慢慢证明。”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颜旭,提出了他的条件,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一套小型生产线改造的订单,用你们的全套方案。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合同里必须写明:第一,如果因为你们的设备或系统原因,导致我的生产线停产,每小时的赔偿金额是订单总价的百分之二!上不封顶!第二,你们必须派至少一名资深工程师,常驻我的工厂,至少一年!随时响应,解决任何问题!第三,所有核心备件,必须在我工厂保持不低于三个月的库存,随时可更换!”

    这几个条件一出,旁边听到的团队成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每小时订单总价百分之二的赔偿?这简直是天文数字!派驻工程师常驻一年?人力成本和时间成本巨大!三个月的核心备件库存?意味着大量的资金占用!

    这已不是简单的商业合作,更像是一场豪赌,将巨大的风险和成本几乎完全转嫁到了“新旭日”身上。

    老张忍不住低声对颜旭说:“颜总,这条件太苛刻了!风险太大!我们是不是再……”

    颜旭抬起手,阻止了老张后面的话。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施耐德先生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以及那双混合着绝望、期待和最后一丝倔强的眼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刁难的客户,而是一个在巨头垄断下挣扎求生、渴望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中小企业主。这何尝不是多年前,旭日科技在“通天”打压下的缩影?

    “边缘客户”,“痛点客户”。这正是他们理论上制定的破局策略。只是当理论变成现实,这代价沉重得让人心悸。

    然而,颜旭心里清楚,这是他们在欧洲市场可能获得的、唯一也是最佳的突破口。拒绝,意味着维持现状,继续被无视;接受,意味着背上沉重的枷锁,但也可能砸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

    几乎没有更多的权衡和犹豫,在团队成员惊愕的目光中,在施耐德先生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的注视下,颜旭向前一步,伸出自己的手,坚定地握住了施耐德先生那只粗糙、布满岁月和机油痕迹的手。

    他的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坚硬的茧子,一种属于实干者的力量。

    “成交,施耐德先生。”颜旭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任何勉强,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我们接受您的所有条件。我们无法立刻给您‘时间’来证明可靠性,但我们可以用无条件的服务、最快的响应速度和我们工程师的全力以赴,来弥补时间的差距,来换取您的信任。”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掌控数百亿资产的“新旭日”CEO,而是褪去了所有光环,变回了十几年前,在中关村那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对着第一个将信将疑的客户,敢于压上一切、做出承诺的初创小老板。眼神里有压力,有风险,但更有一种久违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锐气与纯粹。

    施耐德先生显然也没料到颜旭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他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除了焦虑和决绝之外的神色——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名为“希望”的光芒。他用力回握了一下颜旭的手。“好!但愿……你们不会让我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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