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与媒体掮客露骨的交易对话;转账记录指向几家空壳公司,最终流向与撰写负面报告的“独立研究机构”有关联;备忘录碎片则清晰勾勒出他们企图利用金融危机,打压股价,进而低价掠夺“新旭日”控制权的完整路线图。
证据链虽然部分来源存在瑕疵,但其指向的阴谋足够清晰,性质足够恶劣。“这是赤裸裸的金融狙击!”马国华震怒,儒雅的脸上布满寒霜,“他们这是在挑战底线!”
经过紧急磋商和更高层面的沟通,一套组合拳迅速打出。“新旭日”董事会向监管部门提交了正式举报材料,并同步向几家主流媒体进行了有限度的背景通报(隐去了证据来源和具体细节,只强调发现有针对公司的恶意做空和虚假信息传播计划)。同时,公司法律团队向南华资本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律师函,指控其滥用MAC条款,并暗示掌握其不当行为的证据。
风暴骤然转向。监管机构的调查组很快进驻南华资本,要求其就相关交易和关联账户做出说明。原本在媒体上若隐若现的、针对“新旭日”的负面报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对“维护资本市场稳定”、“打击恶意操纵”的呼声。南华资本的气焰被瞬间打压下去,他们迅速撤回了提前收贷的要求,并表示“愿意基于契约精神,与‘新旭日’协商解决方案”。来自资本市场的明枪暂时躲过,压在颜旭心头关于公司控制权的巨石,稍稍松动。
然而,这暂时的喘息,代价是巨大的。就在南华资本公开表示“配合调查”后的第三天,一则社会新闻悄然出现在网络媒体的角落,随即被迅速传播:“前知名投资人林浩天,因涉嫌非法商业窃密罪,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
新闻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林浩天穿着离开颜旭办公室时那件灰色夹克,低着头,被两名民警夹在中间,走向警车。他的背影,与那夜决绝离开时一般无二。
颜旭看到这则新闻时,正在与供应链团队开会。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停顿了足足十秒,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话语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了然沉入心底。
这不是巧合。这是南华资本凌厉的反击,也是断尾求生——必须有人为那些“来路不明”的证据负责,必须掐断任何可能继续追查的线索。而林浩天,这个曾经的“自己人”,如今的“叛徒”,无疑是转移视线、实施报复的最佳对象。同时,颜旭比谁都清楚,林浩天选择用这种方式交出证据时,恐怕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这不仅是南华资本的报复,更是林浩天主动选择的、对自己过往所有罪责最彻底、最残酷的清算方式。他用法律意义上的“罪”,去成全他道德意义上的“义”,或者说,是他内心所认定的“赎罪”。
法律与道德,在此刻扭曲地交织在一起,难分对错,只剩唏嘘。
通过特殊渠道的安排,颜旭在拘留所的会见室里见到了林浩天。隔着冰冷的有机玻璃,林浩天穿着号服,剃了短发,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澄澈,仿佛卸下了最后一层枷锁。
“里面……怎么样?”颜旭拿起通话器,声音干涩。
林浩天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委屈,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人心酸的释然:“挺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心里……干净。”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玻璃,看着颜旭,语气轻松得不像是在谈论牢狱之灾,“睡得比过去几年都踏实。”
颜旭喉咙哽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到了林浩天眼底那片终于获得安宁的废墟。
“我妈那边,”林浩天忽然收敛了笑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她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别告诉她实情。就说……我出差了,国外项目,时间比较长。”
“……好。”颜旭重重地点了下头,将这个沉重的托付接下。
会见时间很短。没有多余的对话,没有矫情的安慰。临走时,颜旭看着玻璃那头的林浩天,最终只说了一句:“……在里面,照顾好自己。”
林浩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起身,跟着管教人员离开,背影融入拘留所走廊的阴影里,干脆利落。
颜旭走出拘留所大门,外面是城市常见的灰蒙蒙的天空,空气质量并不好,带着一股粉尘味。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片压抑的灰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或者悲伤,反而有一种复杂的、如释重负的空旷感。那片自从林浩天背叛以来,就一直笼罩在他心头,混合着愤怒、失望、不甘与某种难以割舍的旧日情谊的厚重阴云,似乎在林浩天转身走入监牢的那一刻,被猛烈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部分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随着林浩天的“断尾”之举,悄然散去了。
纠缠多年的恩怨,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彻底的方式,画上了一个带着血色的休止符。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一个心结,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解开了。代价,是林浩天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