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时也罢,交不完的税,服不完的役,该饿肚子还是饿肚子。仗打输了,秦人来了,俺的日子还是这样,种地,交粮,服役。仗打赢了?呵呵,那好处也是老爷们的,俺们多收了三五斗,官府就能多收走三五斗。”
他转过头,那双看透了世事的眼睛看着李胜。
“你说那国仇家恨,是谁的国?谁的家?谁的恨?俺只知道,谁让俺能稍微喘口气,能让俺多留点口粮,少服几天徭役,俺就念谁的好。什么赵人韩人秦人,对俺来说,都一样。俺就是种地的,俺只想活着,只想家里的老婆子能吃饱穿暖。”
“那些大道理,都是上头的人说出来,让俺们的孩子去拼命送死的由头。流血的,总是俺们。得利的,永远是别人。”
老人站起身,重新扛起锄头。
“后生,你是好心人,想帮俺们。别想那么多太大的事情,就看眼前,谁能让他们少哭一点,多笑一点,就做啥。啥国呀恨呀,都是虚的。”
说完,老人佝偻着身子,一步步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暮色里。
李胜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原地,脑海中轰鸣作响!
老者朴素至极的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锄头,一下子刨开了覆盖在“天下”、“国家”、“民族”这些宏大概念之上的浮土,露出了底下最真实、最残酷的根基,阶级!
在这纷乱的时代,所谓国家之争,何其虚妄?
山东六国贵族,彼此联姻,血脉交错;今日歃血为盟,明日便可兵戈相向。
朝秦暮楚,岂非常态?今日之死敌,或许是昨日之姻亲。战与和,从来只系于庙堂之上君王的野心与贵族的私利,何曾真正问过匍匐于泥土之中的百姓?
所谓华夏诸族之别,更是无从谈起。
函谷关内外,皆是炎黄子孙,共习周礼,同书文字。
秦人不会恨楚人,楚人亦不曾怨齐人。即便是曾同属晋国的三晋之民,分隔不过数代,乡音或许未改,却要被驱赶着互相厮杀。
在后世危害华夏的北方异族此刻还形不成气候,被秦赵燕阻挡在长城之下。
这战国无休无止的兼并征伐,其本质,不过是各国宗室、将相、贵胄们以国家之名,行扩张攫利之实!
他们用“忠君爱国”的煌煌大义编织罗网,捆绑千万黎庶之子、之夫、之父,将他们填入沟壑,变为垒砌功业碑的枯骨。
流血的,永远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破产的,永远是织布舂米的百姓,而得利的,永远是那些高踞庙堂、锦衣玉食的“肉食者”!
天下大势,合纵连横,王旗变幻,不过是一场属于大人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