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务必……确保我军将士,能得到应有的……对待。”
他没有选择悲壮的以身殉国,那在他看来,或许是更轻松的选择,却是一种对主公最后命令的辜负,也是对麾下将士未来的不负责任。他选择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和苛刻,来执行这屈辱的最后一程,将他的责任,履行到最后一刻。
只是,当他终于转身,一步步走下那高高的船楼时,那挺直了许久、仿佛能撑起江东天空的脊背,第一次,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可抑制地显出了沉重的、佝偻的老态。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斑驳的甲板上,像一个时代落幕的剪影。
泰始三年,春。
尽管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江南的春天依旧如约而至。冰雪消融,草木萌发,暖风拂过大地,带来了泥土和新生植物的清新气息。然而,这片土地上正在进行着的,却是政权的更迭与时代的巨变。
刘湛以胜利者前所未有的宽容和气度,接受了孙权的投降。他颁布了一系列旨在稳定人心、恢复秩序的诏令:封孙权为“归命侯”,赐予邺城豪华宅邸,承诺厚加供养,保其荣华;对江东旧臣,愿留任者,量才录用,给予出路,愿去者,发放盘缠,允其归乡;严令魏军各部,不得扰民,不得劫掠,违令者斩;迅速派遣能干官吏,接管地方,恢复生产,安抚流亡。
这一系列举措,如同春风化雨,极大地缓解了江东军民的抵触情绪,加速了平定进程。
终于,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江风也变得异常柔和的日子,在曾经战云密布、如今已归于平静的濡须口北岸,举行了庄严而隆重的受降仪式。
没有胜利者常见的盛气凌人与骄横跋扈,也没有失败者应有的摇尾乞怜与惶恐不安。现场的气氛,被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悲悯所笼罩。
刘湛并未身着彰显武力与征服的沉重铠甲,而是换上了一身象征文治的帝王常服,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冕冠,神情肃穆而平和,立于临时搭建、铺着红色毡毯的高台之上。他的身后,张辽、徐晃、文聘、甘宁等一众功勋卓著的将领按剑而立,甲胄鲜明,如同磐石,无声地展示着大魏的赫赫军威。
而在高台之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是数十万盔明甲亮、队列整齐、鸦雀无声的大魏精锐将士。玄色旗帜如同森林,在春风中缓缓飘扬,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另一边,孙权一身素服,未佩任何刀剑饰物,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摆放着象征孙吴政权合法性的吴侯金印、兵符以及记载着江东六郡户口、疆域的图册。他一步一步,沿着台阶,缓缓走上高台。他的步伐很稳,背脊也挺得很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但那微微低垂的眼帘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内心巨大的波澜。
终于,他走到了刘湛面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屈膝,跪拜下去,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起。
“罪臣孙权,”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虚空感,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叩见陛下。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归附天朝,望陛下……怜之恤之。”他的头深深低下,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长江的奔流声,风的呼啸声,似乎都消失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湛没有立刻说话,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孙权,这个曾经与他隔江对峙、叱咤风云的对手。片刻的静默,仿佛是对一个时代、一个对手最后的致意。
然后,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伸出双手,并未去接那托盘,而是稳稳地托住了孙权的手臂。
“吴侯请起。”刘湛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清晰地传遍四方,“吴侯深明大义,顺天应人,使江南亿万百姓免于战火,保全城池社稷,此乃莫大之功勋,何罪之有?”他亲手将孙权扶起,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队和更远处隐约的江南山水,继续道,“日后在邺城,朕当与吴侯,常常共论天下之事,还望吴侯不吝赐教。”
这番话语,既彰显了胜利者的胸怀与气度,也最大限度地维护了孙权作为失败者的最后体面。
当刘湛从内侍手中接过那代表孙吴政权的印绶和图册,高高举起,向台下将士和天地展示的那一刻——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魏万岁!”
“四海归一!天下一统!”
台下数十万将士压抑已久的激情,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呐喊声,如同滚滚雷霆,又如同澎湃的海啸,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长江两岸,冲上九霄云外,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这声音,充满了自豪,充满了喜悦,更充满了对一个新时代来临的无尽憧憬!
它庄严地宣告:一个旧的时代——群雄割据、战乱频仍的汉末三国时代,已经彻底终结!而一个崭新的、大一统的强盛王朝——大魏,已经完全确立了其对这片古老土地的统治!
刘湛站在高台边缘,俯瞰着脚下如同潮水般欢呼雀跃的将士,眺望着南方那片终于完整纳入版图的、笼罩在春日暖阳下的锦绣河山。春风拂过他威严而略显疲惫的面颊,带来长江湿润的水汽和江南沃野刚刚翻耕过的泥土芬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与火沉淀后的气息。
自颍川起兵,至今已近二十载。二十年的金戈铁马,二十年的纵横捭阖,二十年的生死考验……扫灭群雄,平定北地,收服西凉,如今,连这最倚仗天险、最难啃的江东也已彻底臣服。放眼四海,已再无成规模的割据势力能够挑战他的权威。
四海归一!
这一刻,他真正成为了这片广袤土地上的唯一主宰,成为了自光武中兴以来,再次实现大一统的帝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历史使命感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激荡、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