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从胜利的幻梦中惊醒。
是啊。
他们拿下了一道防线。
可后面,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那两道防线,只会比第一道更坚固,火力更凶猛。
他们还要拿多少条人命去填?
三万?五万?还是把这剩下的十几万弟兄,全都填进去?
独臂师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个字。
他引以为傲的血性和勇猛,在程耿揭示的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的团长,带着颤音,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问题。
“难道……我们就这么认输了?”
程耿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看向从头到尾都未曾发一言的陈庆之。
“总司令。”
程耿的决断,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打不赢。”
“至少,用现在的方式,我们永远也打不赢。”
“我们的人,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生产能力……我们的一切,都落后了她整整一个时代。”
“再打下去,除了把这十几万相信您的弟兄全部葬送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结果。”
陈庆之摩挲着那颗完美子弹的手,终于停下。
他抬起头。
“所以呢?”
程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两个石破天惊的字。
“谈和。”
轰!
这两个字,比刚才那场胜利,更像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开。
“什么!”
独臂师长第一个跳了起来,独臂指着程耿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谈和?程耿!你他娘的在说什么屁话!”
“我们是工农革命军!我们是为了天底下的穷苦百姓才揭竿而起的!你现在让我们跟那个女总统去谈和?”
“你忘了那些被她逼得家破人亡的弟兄了吗!你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打仗的吗!”
“我告诉你!我们革命军,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没错!宁死不降!”
“谈和就是投降!就是背叛!”
将领们再次鼓噪起来,决断比刚才更加激烈。
他们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死亡,但他们无法接受“谈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屈辱。
那是对他们革命理想的彻底背叛。
程耿站在风暴的中心,面无改色。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决断里带着一丝怜悯。
“站着死?”
“各位将军,死很容易。脑袋一掉,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活着的人呢?你们想过吗?”
“我们这十几万人,要是都死在了这里,北境怎么办?那些刚刚分到田地,以为看到希望的百姓怎么办?”
“他们会再次被那些吃人的乡绅贵族骑在头上!我们流血牺牲换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这不是革命!这是不负责任!”
“你……”
独臂师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总司令!”
他猛地转向陈庆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您不能听他的!他是沐瑶派来的奸细!他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请总司令下令,将此人就地正法!以安军心!”
“请总司令下令!”
帐内,再次跪倒一片。
所有人的决断,都聚焦在陈庆之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陈庆之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将领,也没有去看站得笔直的程耿。
他只是拿起桌上那颗黄澄澄的,完美的子弹。
“我们是革命军。”
他的决断很轻,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但我们,不是送死军。”
他走到沙盘前,决断扫过每一个人。
“程军长说的,没错。”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我们以为我们在跟一个女人,一个朝廷打仗。可我们错了。”
“我们是在跟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时代怪物打仗。”
他举起手中的子弹。
“她用这种东西,告诉我们,一个人的勇武,在钢铁面前,一文不值。”
“她用劳动改造兵团告诉我们,战争不仅是杀人,更是生意。”
“她用我们听不懂的道理,在打一场我们看不明白的仗。”
陈庆之的决断,平静而清晰。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接触过沐瑶的思想,也更能理解那思想背后所代表的,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
“我们不能再用弟兄们的命,去撞那堵我们永远也撞不穿的墙了。”
“革命,不是为了轰轰烈烈地死去。”
“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有尊严地活着。”
他转过身,与程耿对视。
“你说得对,我们该谈和。”
这个决定,从陈庆之口中说出,比从程耿口中说出,更具分量。
将领们虽然依旧满心不甘,却没有人再敢出言反对。
因为他们都清楚,陈庆之,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灵魂。
“总司令……”
独臂师长抬起头,决断里带着最后的挣扎。
“可是……她会跟我们谈吗?”
“我们抢了她的军火库,杀了她几千人,还占了她的防线……她会甘心吗?”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以沐瑶表现出的那种强势和冷酷,她会接受一个手下败将的“求和”吗?
陈庆之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回桌案后,坐下。
“程耿。”
“在。”
“以我的名义,草拟一份停战和谈的文书。”
陈庆之的决断,不容置喙。
“是。”
程耿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到一旁的桌案前,铺开纸笔。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将领们陆续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他们赢了战斗,却输了整场战争。
这种憋屈,比直接战败,更让人难以接受。
程耿提笔,蘸了蘸墨。
冰冷的墨汁,在纸上晕开,如同他们此刻灰暗的心情。
他刚写下“致共和国沐总统”几个字。
“报告!”
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决断慌张,上气不接下气。
“总……总司令!”
陈庆之抬起头。
传令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为跑得太急,说话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声响。
“沐……沐总统……派了信使过来!”
什么?
程耿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
陈庆之豁然站起。
整个指挥部,所有将领,全都愣住了。
他们正准备低头求和。
她的人,却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