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大陆上徘徊……”
“至今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
“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震惊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栖霞山下,枫林如火。她问他:“若有一日,新的权贵与天下百姓起了争执,你,站在哪一边?”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百姓。”
那时,他以为她说的“新的权贵”,是指他们这些推翻了萧氏的功臣。
他错了。
她说的,是资本。
是那些被她亲手扶持起来的商人、工厂主、银行家。
她早就预见到了,当这头猛兽成长起来,它会吞噬一切,会形成新的、比封建皇权更可怕的压迫。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发动革命、建立共和国、在南境推行股份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权力,为了推翻旧制,建立一个更高效、更富强的国家。
可那只是表象。
那只是她铺设的一条路,一条缓冲区。
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王朝,不可能一步迈入她真正想要的世界。
那会扯断所有人的筋骨,让整个天下分崩离析。
所以,她需要一个过渡。她用资本的力量,去摧毁封建的根基,去推动工业的发展,去催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的工人阶级。
然后……再由这个阶级,去亲手埋葬那个被她创造出来的、资本的世界。
这才是她真正的革命。
一条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权贵,也不属于资本的路。
一条真正属于天下劳苦大众的路。
陈庆之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看着满桌的手稿——《土地法草案》、《全民所有制纲要》、《论持久战》……每一本,都在描绘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颠覆性的世界。
而她,将这个世界的钥匙,交给了他。
为什么……是我?
她将自己定位成了那个“过渡阶段”的缔造者和守护者,她用自己的双手,去沾满与资本家妥协的“肮脏”,去背负所有的骂名和误解。
却将那条通往最终理想的、最纯粹也最艰难的道路,留给了他。
她要他,成为那个“幽灵”,成为那场最终革命的领导者。
陈庆之的眼眶,无声地湿了。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孤独。
她站在万丈高崖之上,脚下是她亲手开启的深渊,眼前是无人能理解的远方。
她不能回头,也无人能与她并肩。
他拿起那本《公产盟书》,指腹划过封面上粗粝的麻布。
他想起了她疲惫时,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清冷。
想起了她拉开距离时,那句“我们是自由独立的个体”。
想起了她预言他们可能会站在对立面时,那双平静得令人心碎的眼睛。
原来,她早已为他,为所有人,规划好了一切。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照亮了书房里的微尘。
陈庆之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清晨的冷风吹在他脸上,让他滚烫的头脑,一点点冷静下来。
街上,早起的百姓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卖早点的摊贩推着车,挑着担子的脚夫,打着哈欠去上工的匠人……他们是这个城市最沉默的基石,是史书上不会留下名字的尘埃。
也是她,和他,要为之奋斗一生的意义。
陈庆之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他转身,回到桌前。
他没有将那些手稿收回箱子。
他将它们一本本仔细地整理好,郑重地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与那卷已经无用的世界舆图并列。
从今天起,这些,才是他的舆图。
他拿起那本《公产盟书》,翻开了第一页。
京城的风,依旧凛冽。
但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