埂上,有农人在翻土,远远望去像幅流动的画。
    时念望着那片田,忽然笑了:
    “为何?当年难道不是你故意出现在那里做出那副模样吗?”
    虽然是算计,可她现在依旧记得当时少年眼睛里对那本撕烂的书的心疼。
    如此一个孩子,心里装着敬畏,装着对道理的盼,这比什么血脉、什么权谋都金贵。
    许克勤的眼圈红了。
    原来时念一直都清楚,只是从未问过自己罢了。
    他自嘲笑了笑,老师这么一个聪明的人,又岂会不知道他当时那点小算计?
    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朝堂上说“要设民生督查员”时,满朝哗然;
    想起推行“科举加民生案例”时,世家联名反对;
    想起无数个难眠的夜,是时念那句“别怕,民心站在你这边”撑着他走过来。
    “朕派羽林卫送您到泉州吧。”
    许克勤的声音带着恳求:“这一路舟车劳顿,让他们跟着朕也放心。”
    时念摇摇头,指着田埂上的农人:
    “皇上你看,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的不是羽林卫,是春有种、秋有粮。”
    “我去泉州,是落叶归根,是回归故里,带着朝廷的羽林卫做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许克勤年轻的脸上,像当年在石榴树下那样认真:
    “你是南齐的皇上,不是我的护卫。”
    “你的羽林卫该守着粮仓,守着边界,守着千万个像张老汉、陈阿牛这样的百姓,不是跟着我这老婆子看海。”
    许克勤望着老师鬓角的霜,忽然明白,她教他的从来不止是民生,更是“舍”。
    舍掉私念,舍掉偏爱,把心放在最该放的地方。
    “朕明白了。”
    他弯腰行礼,动作标准却带着少年时的恭谨:
    “泉州的民生讲堂,朕会让户部多拨些银钱;渔民互贸的船,朕让兵部派水师护着。”
    时念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欣慰:“好。”
    马车抵达泉州港时,正是暮春。
    海风裹着咸湿的暖,漫过码头的石阶,时念踩着青石板往城西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
    苏家老宅的门还是那扇朱漆门,只是门楣上的“苏宅”匾额旁,多了块新的木牌,写着“泉州民生讲堂”。
    讲堂里很热闹,十几个渔民围着个年轻人听算账,都是时民安派来的伙计。
    “时先生回来了!”
    有人喊了声,渔民们纷纷起身相迎,手里还攥着沾着海泥的渔网。
    时念摆摆手,走到角落的老位置坐下。
    那是当年她第一次给渔民讲课的地方。
    如今摆着张青石桌,上面放着本翻烂的《渔贸手册》。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手里举着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天生我材必有用”。
    “时阿婆,你看我写得对吗?”
    时念接过纸,指尖拂过稚嫩的笔画,忽然想起陆襄当年也是这样,举着字跑到她面前。
    时光好像绕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对,”
    她笑着点头,“写得真好。”
    暮色漫进讲堂时,时念推开后窗。
    天井里的刺桐花开得正好,翠绿的叶片在晚风里轻轻晃,像极了苏昭当年种的那丛。
    她仿佛看见原主的父母和原主站在花前,对着她笑,眼里没有冤屈,只有安稳。
    远处的码头传来渔鼓声。
    “咚——咚——咚——”
    那是渔民收工了,正唱着改编的《渔歌子》。
    混着海浪声,漫得很远。
    时念拿起桌上的《蓝星诗词集》。
    翻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那页,指尖在空白处轻轻写:“归泉,心安。”
    窗外的海风吹进来,掀动书页,像谁在轻轻应和。
    这来自蓝星的灵魂,终究在南齐的土地上,找到了最踏实的归宿。
    不是繁华的盛京,不是热闹的怡红院,是这片浸着原主父母血汗、藏着民生温度的故土。
    夜渐深,讲堂的灯还亮着,像一粒落在泉州湾的星。
    海风吹起,房门也被人轻轻推开,时念睡得很熟,并未发觉。
    双鬓白霜的乔娘子进屋关上窗户,又确认了一番时念的被子,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