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那个阿姨的声音,是不是跟妈妈一样呀?我有点记不清了。”
等哄完笑笑睡着,他再回店里整理账本。蓝色封面的账本是在文具店买的,5 块钱一本,封面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都卷了,像朵蔫了的花,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有些数字被汗水晕开,他又用圆珠笔描了一遍,墨水有点渗,晕出小小的圈:
3 月 5 日进春季外套 50 件,花 3000 元(供货商说再拿 50 件能便宜 200,可他没敢多拿,上个月进的 20 件碎花裙压了货,到现在还剩 12 件,
只能挂在门口打折卖,30 块钱一件,比进价还低 5 块,他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 “亏” 字);
3 月 8 日卖 2 件外套,一件粉色一件蓝色,收入 160 元(买的是隔壁小区的张阿姨,她女儿跟笑笑同岁,还问起
“你家媳妇怎么没过来?以前总看见她在店里整理衣服,手特别巧,叠的衣服方方正正的”,他只能说
“她去外地办事了,得一阵子回”,声音有点低);
3 月 10 日给笑笑买草莓,花 25 元(超市打折,15 块钱一斤,买了一斤半,红通通的,笑笑吃了 6 颗,说 “要留给妈妈吃”,剩下的放冰箱,第二天就坏了,表皮发皱,
他偷偷扔了,没敢告诉笑笑,怕她哭);3 月 12 日付市区专柜租金 8000 元(房东说下个月要涨 500,涨到 8500,他没敢反驳,怕房东不续租 ——
这个位置离幼儿园近,不少家长接完孩子会顺便来店里看看,要是换地方,生意肯定受影响,他捏着笔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 “8500” 的数字,粗糙的茧子刮得纸面沙沙响);
3 月 15 日给笑笑买幼儿园手工材料,花 18 元(卡纸、胶水、小剪刀,笑笑说要做 “妈妈的裙子”,结果卡纸剪得歪歪扭扭,还把胶水蹭到了脸上,
像个小花猫,他用湿纸巾擦了半天);3 月 18 日修面包车车灯,花 200 元(左前灯不亮了,修车师傅说灯泡烧了,顺便帮他紧了紧松动的车门,还说
“你这车门再不修,下雨要漏水,到时候车里全是水”,他摸了摸口袋,钱包里只剩几十块,没敢修车门,想着先凑合用,等下个月卖了货再说)……
常常算着算着,窗外的天就亮了 —— 从墨蓝慢慢透出土黄,墨蓝色的天里缀着两颗疏星,远处传来第一声公鸡打鸣,哑着嗓子,像被夜露浸过;
最后染上橘红时,街上开始有早点摊的热气冒出来,油锅 “滋滋” 响,油条的香味混着豆浆的甜香飘进店里,隔壁卖包子的李叔会喊,声音洪亮,带着点烟火气:
“林老板,要不要来两个肉包?今天的肉馅放了葱花,香得很,刚蒸好的!” 他才发现自己坐着打盹,头歪在账本上,流了点口水在 “3 月 12 日付租金”
那行字上,把 “8000” 的 “8” 晕成了一团黑,他赶紧用纸巾擦,却越擦越花,纸都有点破了,最后只能在旁边重新写了个 “8000”,笔尖顿得重,怕看不清。
精力在 “老板” 与 “父亲” 的双重角色里被榨得只剩残渣。白天在店里,他要整理货架、接待顾客、修改衣服尺寸,中午忙得没时间吃饭,就啃个凉馒头(早上从家里带的,
用塑料袋装着,馒头表皮有点硬,咬下去有点硌牙,他就就着矿泉水咽下去,矿泉水是常温的,有点涩),有次馒头太干,噎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用袖口擦了擦,又接着啃。
上个月有天顾客特别多,从早上 8 点忙到中午 12 点,他连续站了四个小时,腿有点麻,整理货架时突然晃了一下,手碰到旁边的衣架,哗啦啦掉了一地童装 ——
衣架碰撞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有件粉色的小裙子,跟苏晚晴以前给笑笑买的那件一模一样,裙子上的蝴蝶结还没掉,软乎乎的,他蹲下来捡,膝盖 “咔嗒” 响了一声,有点疼,
手指碰到裙子的布料,突然想起苏晚晴说 “这种棉料软,孩子穿着舒服,洗多少次都不变形”,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用袖口擦了擦,怕顾客看见。
晚上累得沾床就睡,梦里却全是苏晚晴帮他熨童装的样子:她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银色的熨斗,熨斗冒着淡淡的白汽,带着点熨烫水的清香,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
泛着浅金色的光;她会把熨好的裙子叠得整整齐齐,放进透明包装袋里,还跟他说:
“这件裙子的褶皱要熨平,领口的花边要捋顺,妈妈们给孩子买衣服,最看重细节了,一点褶皱都能看出来,不能马虎。”
有时她还会回头冲他笑,眼睛弯成月牙,手里举着刚熨好的小衬衫:“你别总盯着我看,赶紧把那边的牛仔裤叠好,不然晚上又要加班 ——
对了,笑笑的小袜子破了,明天记得给她买双新的,买带小熊图案的,她上次还说喜欢,跟你手机壳上的一样。”
每次梦醒,他都要愣好一会儿,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床单有点凉,能感觉到布料的纹理,才想起苏晚晴已经走了很久了,
窗外已经有点亮,能听见笑笑轻微的呼吸声,在隔壁房间,细细的,像羽毛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