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役”与“雇工营建”的条陈。
李承乾坐在下首的锦墩上,身姿挺拔,右脚因足疾微微侧放,但脸上已无往日面对父皇时常有的那种或惶恐或倔强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
李世民缓缓放下奏疏,目光落在长子身上,没有立刻说话。
山东之行的历练,仿佛真正磨去了他身上的某些浮躁与偏激,沉淀下一些更为坚实的东西。
此刻,李世民不再仅仅以一个父亲的目光审视他,更多了几分君王考量臣僚的意味。
“高明,”李世民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你这份条陈,朕看过了。‘化徭为银’,‘变奴为工’,想法颇为新颖。且与朕详细说说,你欲如何试行?利弊又如何权衡?”
李承乾微微欠身,从容应道:“是,父皇。”
他并未急于阐述具体操作,而是先厘清根源。
“儿臣以为,前隋‘福手福足’之弊,根源在于徭役征发失度,且过于僵化,不恤民力,亦不察地利。我朝虽行轻徭薄赋,然役制本身,仍有可斟酌之处。”
李世民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故而,儿臣所议‘纳资代役’,并非要即刻废除力役,而是于特定区域、特定工程,开一方便之门。”
李承乾条理清晰,开始切入核心。
“儿臣建议,可先于两京之地,及漕运、织造、少府监所属需特定匠艺的工役中试行。”
“理由有三。”他屈指数来,语气沉稳。
李承乾条理清晰地将三个理由说完。
李世民手指无意识地轻敲御案,问道:“纳资标准如何定?若标准过高,民不堪负。若过低,则朝廷募工之资不足,反成亏空。”
“父皇所虑极是。”李承乾显然早有腹案。
“标准不可一概而论。儿臣以为,当区分役之轻重、路途远近、时日长短,并参考当地雇佣工匠之常价,由三省与地方共同勘定,务求公允。初期可略低于市价,以示朝廷体恤,亦防民力竞相弃役趋工,动摇根本。具体数额,需详细核算方能确定。”
“再者,”李世民目光锐利继续发问。
“若此例一开,天下役夫皆欲纳资,朝廷工程所需力役如何保障?尤其是边州苦寒、水利艰辛之役,恐无人愿往,有钱亦难募工。”
李承乾对此难题并未回避。
“此确为关键。故儿臣强调,此策仅限于部分区域、部分工程。对于寻常农户之力役,尤其是边州、水利等艰苦之役,仍以征发为主。”
“然,或可于此等役事中,适当提高役夫待遇,改善其劳作条件,使其甘于赴役。同时,试行之策若能见效,国库因效率提升而有所盈余,或可逐步增加对艰苦之役的钱粮投入,以资补偿,徐徐图之。”
李世民静静听着,殿内只剩下李承乾清晰沉稳的陈述声。
他注意到,太子在论述时,引用了不少山东赈灾时观察到的实例,对钱粮收支、人力调配的计算也显得颇为缜密,不再是空谈道理。
这份成长,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待李承乾言毕,李世民沉默了片刻。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已微凉的茶汤。
“高明,”李世民放下茶盏,目光深沉。
“你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体察民情,考量利弊,思虑也算周详。此法若成,或可纾解民困,提升工效,于国于民,似为两便。”
李承乾心中微凛,知道“似为”之后,必有转折。
果然,李世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役制关乎赋税、关乎民心、关乎朝廷对四方之掌控,更是与均田、府兵等制紧密相连。贸然更张,风险不小。”
他站起身,在御案前踱了两步,玄色袍角轻拂。
李世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承乾,眼神锐利如鹰隼。
“此非东宫一家之事,乃关乎国策。朕虽觉你所言有些新意,然是否可行,如何推行,需集思广益,慎重决断。”
他回到御案后坐下,做出了决定。
“朕会召集朝堂重臣共同商议你这份条陈。你将今日与朕所言,届时再与诸臣工分说明白,听听众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