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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闪击波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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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要让自己的诠释更加贴近肖邦,才能获得足够高的成绩。

    李艺率在十几年德奥派作品的训练下,对于音色控制与结构把握上都展现出近乎完美的美感。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过于完整严肃的美,使她在演绎肖邦时显得理性有余而感性不足,缺少即兴式的诗意流淌,“浪漫”得不够纯粹,因此听上去总有些奇怪。

    “真美……但是美得真叫人遗憾啊……”

    “是啊,不过这也是长期专注于一种流派的弊端了……”

    尽管如此感叹,但评委们仍然对她的演奏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只是悄悄在心底惋惜着这样完美的音色偏偏缺少了肖邦独有的灵气,直到——

    一串极具庄重色彩的七度音程响起,如钟声荡开,彻底撕裂了先前的冷郁和沉思!

    预选赛的压轴,李艺率选择了这首结构宏大,情感深邃的《g小调第一叙事曲》。

    从神秘带有预示性的引子开始,她便抓住了乐曲的叙事脉络。直到乐章进入中段,指尖下的音符随着跑动骤然燃烧起来,情绪急转直下,进入激烈冲突的快板,压抑的悲怆与豪迈的叙事在黑白键间奔涌碰撞。

    这部作品的灵感来源被普遍认为是源于波兰史诗剧《康拉德·瓦连罗德》,一个充满矛盾与悲情、阴谋与牺牲的英雄主义故事。

    这是肖邦首次将“叙事曲”这一文学体裁应用于音乐创作,在纯器乐中讲述了完整深刻的戏剧性故事。不仅是肖邦本人创作生涯的里程碑,也是整个浪漫主义钢琴文献的巅峰之作。

    整部作品叫李艺率如今演绎起来,简直像是情感宣泄一样化作了两个字——复仇。

    因此她不再克制,任音浪如潮水般倾泻。每一个和弦都像是命运的叩击,层层推进,原本清晰冷峻的颗粒感被炽热的情绪熔化,化作汹涌的洪流。

    狂风暴雨般的琶音、铿锵如金石交鸣的大跳、惊涛骇浪般的八度和弦、强大的音量对比……在疾速下行的十六分音符中,她的手腕几乎颤抖,带出近乎痉挛般的张力,描绘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

    进行到展开部全曲戏剧冲突的最高潮,音乐变得极其不稳定,撕裂、变形、冲突……她几乎像是在起舞一样——

    为伟大的作品,为完美的乐章,为波兰民族的悲剧史诗,为人类共通的英雄情怀;为自己,为记忆里那个古板的老头……从最弱到最强,从沉思到温暖,从暴烈至绝望,无数种音色层次鲜明,将将命运的挣扎、内心的风暴与悲剧性的对抗表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乐曲结尾沉重的和弦被她处理得缓慢而决绝,带着一种像是耗尽所有力量的虚无感,在无尽的悲怆与寂静中缓缓消逝。

    观众席陷入死寂,仿佛时间被抽离,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过了许久以后,才有观众发出急促呼吸的响声,紧接着,就是如惊雷爆发的掌声,席卷了这个并不算大的音乐厅。

    真是太幸运能听到这样的演奏了!

    看着李艺率缓缓收回手起身鞠躬,尽管面上仍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偏偏台下的乐评人和资深乐迷们都莫名从中看出了点“冠军相”,对于这样惊艳的演绎发自内心认可与赞叹,他们纷纷交换着惊叹的眼神。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舞台通道边缘,台下评审们这才回过神,小声地交流起来——

    “你给多少分?”

    “24分,你呢?23分好像有点低了吧,她至少值24分。”

    “你说得对,我改一下。”

    随即,那位评委在数字上头添了一笔,摇着头感叹到,“说不定空缺十五年的金奖要在今年被她摘走了。”

    虽说他并不是决赛的评委,但在这一刻,偏偏也生出了见证者的与有荣焉。

    身边的一位男士也跟着点头,甚至颇有些苦涩地道:

    “真是叫人嫉妒的天赋啊……”

    *

    演奏结束以后李艺率轻轻捏着疼痛的手指和小臂肌肉,迎着选手们意味不明的目光走出了会场。

    感冒未愈,此时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因此她没打算继续留在会场听其他人的演奏,走出音乐厅准备等贝利小姐来接她回酒店睡觉。

    眼睛正盯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准备拨通电话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Hallo!艺率!”

    并不是类似于“yesulu”这样拗口的洋人发音,而是字正腔圆地喊着她的名字。

    李艺率回过头去,一名身材高大,五官深邃英俊带着鲜明日耳曼特征的男子正朝她走来,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有些兴奋的光彩,一开口就是亲切的德语:

    “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我刚刚听了你的演奏,真的非常让人震撼……对了,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戴维,是02年和你同届参加日内瓦公开赛的提琴组选手。”

    *

    10年对于权至龙来说是个忙碌的一年,或者说,从出道至今好像没有哪一年不是忙碌的。

    这一年组合正式进军日本市场,因此在上半年除了他个人的巡演以外,团队积极在日本线下铺开路演活动,日语专的录制也被提上日程。

    好不容易等李艺率放暑假,偏偏又赶上她要参加比赛,因此两人隔了大半年多都没能见上一面——说实话,从权至龙的心情出发,肯定是对此感到伤心和失落的。

    虽说他并不是那种会要求另一半为他牺牲事业的类型(当然他也没信心能叫李艺率这么做),可从心底来说,他还是更希望爱人的注意力能够多放一些在自己身上。

    ……再多关注我一点,多在乎我一点,多爱我一点吧。

    贪婪的念头时刻在两人越洋通话的时候兴起,继而又被他的理智强行压下。

    也正因此,他这段时间的情绪又开始在开心和阴郁之间反复横跳,加上和队内大哥的录音不算很顺利,这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焦躁起来。

    他和大哥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当时梁锡硕提出以爱豆组合出道的企划时,本着与其找莫名其妙的人组成团队,不如找个自己的熟人——因此他把大哥拉来了YG。

    虽然他们最后的确如预期那样顺利出道,但不得不说,这哥的承受能力和神经都太脆弱了!

    出道早期时不时因为压力崩溃大哭,光是极端的事件就闹过两次……碍于前后辈传统的压力,他们这些年纪小的说不了什么重话。因此对待这位,权至龙不说如婴儿一般呵护,也算得上是把他当成孩子哄了。

    得益于高中时期哄过更难缠的家伙,他还算是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且早期住宿时的家务也由四个人分包承担,倒也没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前提是他别在工作的事件让情绪失控得太频繁。

    是的,在今年中旬的时候梁锡硕提出了二人组成小分队出道的企划,首当其冲面临的考验就是如何能在高压的创作录制环境中,让这位顶级巨婴不至于频繁情绪崩溃。

    对此李艺率也曾经发出过锐评:“你又不是他的父母,总不至于这样迁就他吧。”

    权至龙只是失笑着道:“谁叫我是队长嘛,况且锡硕哥也说了,能者多劳。”

    闻言李艺率只是轻哧:“队长就得付出更多是吧?倒不如说能者多劳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就因为一个人才华特别突出,工作完成得特别厉害就能肆意被剥削了吗?”

    权至龙:“……倒也没到剥削这么夸张的地步吧。”

    “这不是差不多了嘛,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应该很快了吧,”

    她这样说着,又顿了顿悠悠感叹道:“按照这样的逻辑,一个人的能力一定是和他的财富成正比的吧。但是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很多有钱的社长都是吩咐手底下的人干活,自己明明蠢得像猪头一样却还是可以躺着数钱。他们明明不是能者,为什么能赚这么多钱?”

    似乎是为了更直观地举例,她甚至拿自己打起了比方:“就像我,成天也没做些正事,不照样比大多数人有钱吗?”

    “由此可见,能者多劳这个词本身就是邪恶的资本家们为了剥削他人而编造的谎言,用来合理化不平等分配的借口而已嘛。”

    权至龙沉默片刻,还是为她的决心感到惊叹:“你这家伙没必要牺牲到这个份上吧!”

    这并不是李艺率和权至龙第一次的意见分歧,虽然两人持有不同观点,但李艺率照例没劝什么别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要多为自己考虑这种安慰,只是一如既往地说着支持他的决定,甚至颇有些感慨地同情了他自愿被过度消耗的奉献精神。

    明明和以前一样,可偏偏这一次叫权至龙感到了些难言的微妙来。

    你明明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什么可以把话说得这样轻飘飘?

    你该安慰我,要鼓励我,要在嘴上说着爱我,支持我才对呀……

    不,仔细一想似乎也有些不对。

    李艺率的确是在明明与他意见相左的情况下仍然支持他的决定,她向来很尊重自己的选择,从没交往以前就是这样。

    那他想要她说些什么呢?

    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这个瞬间让权至龙自己都感到了困惑。

    怀着微妙的迷惘以及这两天以录制工作进行不顺利为借口、有些故态萌发的逃避感,他终于赶在进度以前完成了专辑的录制。

    说真的,接下来的两个月就是密集的打歌宣传期,其实他应该趁十一月前的单元组合正式活动期之前好好休息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经常能抓到些微妙的预感,始终静不下心来。

    因此顶着经纪人一言难尽的视线,买好了最近的航班,给李艺率匆匆发过信息以后,把整个身体往沙发上一摔,等着助理帮他收拾行李——

    大概明天就可以见到她了吧,他半阖上眼,这样想到。

    八个多月没见,他实在是太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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