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各服用一粒消炎药丸。
药效出奇地好。
他的体温再也没有反复,一直维持在正常的范围。左腿伤处的红肿疼痛也一天天明显消退,纱布上渗出的脓血越来越少,颜色也逐渐变得正常。虽然伤口愈合还需要时间,但感染的迹象被彻底控制住了。
到了第三天下午,焦师傅甚至能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慢慢挪到炕沿边坐一会儿,甚至尝试着让伤腿微微沾地。
这种恢复速度,在焦家人看来,简直是神迹!
他们对阳光明的感激,也随着焦师傅一天天好转而日益加深。
第三天晚上,吃过简单的晚饭,焦师傅把两个儿子叫到炕前。
他看着桌上那盏跳跃的油灯,沉默了片刻,说道:“老大,老二,我的命,是阳先生救回来的。这恩情,咱们不能忘,也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焦大立刻道:“爹,我们知道!以后阳先生家有什么事,我们兄弟绝对第一个冲上去!”
焦二也重重点头:“对!哪怕是要我们兄弟的命,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焦师傅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历经世事的沉稳:“报恩,不是光靠嘴说,也不是非要等到豁出命去的时候。
眼下,咱们家这情况,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感谢人家。但心意不能缺。”
他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旧的瓦罐上,那是家里平时攒钱用的,如今早已空空如也。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受伤前,不是还留着点零钱,准备给家里换点油腥吗?你们娘那里应该还有一点。跑一趟黑市,哪怕换半斤,不,换一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来!你们晚上给阳先生家送过去。”
焦大娘在一旁听了,有些犹豫:“当家的,那点钱……是留着给你买点营养……”
焦师傅打断她,语气坚决:“我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还谈什么营养?听我的!这肉,必须送!这是咱们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心意了。”
见父亲态度坚决,焦大焦二不再多说。
焦大娘也叹了口气,默默走到炕柜边,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家里最后的一点铜板和几张皱巴巴的金圆券,数了数,递给焦大:
“去吧,挑好点的肉,别省着。包好了,揣怀里,别招人眼,黑市还是太危险,路上小心点”
焦大接过钱,用力点了点头,和弟弟一起出了门。
傍晚时分,兄弟二人回来了,手里果然提着一小条用干荷叶包着的五花肉,虽然只有一斤左右,但肥瘦层次分明,在这年月,已是极为难得的荤腥。
一家人看着那块肉,都咽了咽口水,但没有任何人不舍。
焦师傅催促道:“趁现在天刚擦黑,各家都在做饭,有点动静也不显眼,赶紧给阳先生家送过去。
记住,当着阳先生爹娘的面,别提药的事,就说是感谢他之前的提点,一点心意。”
“哎,知道了爹。”焦大应了一声,小心地提起那块肉,和焦二一起,再次来到了东跨院。
阳家一家人刚吃过晚饭,楚元君正在收拾碗筷,阳怀仁靠在椅子上歇息,静婉静仪在灯下看着一本旧的识字课本。
听到敲门声,阳光明起身去开门。
见到是焦家兄弟,尤其是看到焦大手里提着的那条肉,阳光明微微一愣。
“焦大哥,焦二哥,你们这是?”
焦大脸上堆着感激又有些局促的笑容,按照父亲的嘱咐说道:
“阳先生,没别的事。我爹今天精神头好多了,能坐起来说会儿话了。多亏了您前天给出的主意,我们一家心里都记着您的好。
这点肉……是我们家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弃,务必收下!”
说着,就把肉往阳光明手里塞。
楚元君和阳怀仁也闻声走了过来,看到这情景,也都有些意外。
楚元君连忙道:“这可使不得!你们家现在正是难的时候,振山兄弟还需要营养,快拿回去给振山兄弟补身子!”
焦二憨厚地摆手:“婶子,您就别推辞了。我爹特意嘱咐的,说要不是阳先生提点,他这回可能就……这点心意,您家要是不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阳怀仁也开口道:“振山大哥太客气了。邻里之间,互相搭把手是应该的,这肉……”
阳光明看着兄弟二人诚恳又固执的眼神,知道这肉他们是非送不可了。他心下明白,这不仅仅是感谢“提点”,更是对赠药之恩的含蓄表达。
他沉吟一下,接过那条肉,对父母说道:“爹,娘,既然是焦师傅和焦大哥他们的一片心意,咱们就收下吧,不然他们心里不安。”
然后他对焦大焦二道:“焦大哥,焦二哥,你们稍等我一下,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你们说。”
他转身将肉交给母亲,然后对焦家兄弟使了个眼色,引着他们又来到了自己住的东厢房。
关上门,焦大立刻又要躬身道谢,被阳光明拦住了。
“焦大哥,不必多礼。焦师傅今天情况怎么样?详细跟我说说。”阳光明关切地问道。
提到父亲的病情,焦大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激动地压低声音:
“阳先生!神了!您那药真是神了!我爹的伤口不怎么红肿了,下午还能在炕沿坐一会儿!精神头也好多了,晚上喝了整整一碗粥!”
焦二也补充道:“是啊,阳先生!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您就是我们焦家的大恩人!”
说着,兄弟二人情绪激动,又要跪下磕头。
阳光明连忙用力架住他们,正色道:“快起来!你们再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我可不敢管了。”
兄弟二人这才勉强站直,但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明仔细询问了焦师傅伤口的具体情况,有无红肿、化脓、疼痛是否减轻等。
听完兄弟二人的描述,他心中稍安,看来消炎药起了关键作用,感染基本控制住了。
他又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焦大:“这里面是八丸清热消肿的药。焦师傅的伤还没好利索,需要巩固一下。还是老规矩,早晚一丸,用完为止。期间注意伤口清洁,别沾水。”
焦大双手颤抖着接过这珍贵的药包,虎目含泪,声音哽咽:“阳先生……您……您让我们……我们……”他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焦二更是直接,抹了把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阳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我焦二这条命就是您的!您有啥事,水里火里,绝不吭一声!”
阳光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言重了。好好照顾焦师傅,让他尽快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他顿了顿,看着兄弟二人因为家变而明显清瘦憔悴的脸庞,心中不忍。
焦家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焦师傅倒下了,没了收入,还要花钱买药买营养品,这块肉恐怕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阳光明去了厨房,从大水缸里捞出来两条活鱼,每条约莫二斤重。
他从河里捕的鱼,生命力旺盛的就暂时养在了水缸里,方便随时取用。
回到卧室,阳光明把鱼递给焦大,“来,焦大哥,这两条鱼你们拿回去,给焦师傅熬点鱼汤,最是滋补,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焦大和焦二看着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是来送谢礼的,怎么反倒又要拿走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不行!绝对不行!”焦大连连后退,双手乱摇,“阳先生,这鱼您留着自己吃!我们怎么能再拿您的东西!”
焦二也急声道:“是啊,阳先生!我们是来谢您的,这……这不成道理!”
阳光明脸色一板,故意带上一丝不悦:“怎么?只许你们送东西表心意,就不许我送点东西给焦师傅补身子?拿着!跟我还客气什么!焦师傅的身体要紧!”
他不由分说,将两条沉甸甸的鲤鱼硬塞到焦大手里。
焦大捧着那两条还在扭动的鱼,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再看看阳光明那不容拒绝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阳先生……大恩……不言谢!”焦大声音沙哑,深深鞠了一躬。焦二也跟着鞠躬。
“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阳光明挥挥手。
兄弟二人再次千恩万谢,提着那两条意外的鲤鱼,怀揣着那包救命的药丸,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东跨院。
回到前院自家屋里,焦大娘看到两个儿子出去送肉,竟然还提回来两条鲜活的大鲤鱼,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哪来的?”她压低声音问道。
焦大将事情经过一说,焦大娘更是感慨万千,看着那两条鱼,又是心疼阳光明破费,又是感激对方想得周到。
躺在炕上的焦师傅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他对守在炕边的两个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看见了吧?阳先生这人,年纪虽轻,但做事……讲究啊!
他帮了咱们天大的忙,不仅没图回报,反而还处处替咱们着想,怕咱们难,又给鱼又给药……”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这份恩情,太重了!咱们现在没啥能报答的,你们记住爹的话,以后,就把阳先生家的事,当成自家的事!
力气活,抢着干;有什么好吃的,惦记着送过去;在外面,听到什么对阳先生家不好的风声,多留个心眼儿。
咱们就用这些实在的细水长流的方式,慢慢还这份情。
人家不图咱们啥,咱们就得自己心里有杆秤!”
焦大焦二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爹,您放心!我们知道了!”
从这一天起,焦家兄弟对阳光明一家的态度,在原本的客气基础上,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和亲近。
院里挑水、买煤这些重活,只要他们看见,必定抢着帮阳光明家干了。家里偶尔做点好吃的,也总会拨出一份,让兄弟俩给东跨院送过去。
阳光明劝阻了几次,见他们依旧坚持,也就由他们去了。
他知道,这是朴实人家表达感激最直接的方式。这种融洽的邻里关系,也让他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和安稳。
而焦振山师傅,在按时服用了阳光明给的消炎药后,伤口恢复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了。
他虽然绝口不提药的事情,但每次见到阳光明,那眼神中的感激和温和,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