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可是有年头没见着这么像样的零嘴儿了!真是……真是托了我大孙子的福了!”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光滑的蜂蜜瓶子和油纸包,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二婶和三婶也看得眼睛发亮,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蜂蜜滋阴润燥,是极好的补品;大麻花酥脆香甜,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零食,对长期缺乏油水、难得尝到甜味的他们来说,诱惑力无疑是巨大的。
她们脸上堆着笑,连声附和着奶奶的夸赞,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那些食物,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能分到多少。
爷爷阳汉章看着炕上这些珍贵的吃食,尤其是那两瓶蜂蜜和大麻花,却不似奶奶那般纯粹喜悦,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拉着阳光明的手,将他引到炕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和责备:
“光明啊,你的心意,爷爷都知道。
可你……你家里也不宽裕,你爹的腿伤还要持续用药,静婉、静仪两个丫头也正在长身体,处处都要花钱。
以后别再往这儿拿这么多、这么金贵的东西了,顾好你自己那头要紧。”
老人心里,始终记挂着长子一家的艰难。
阳光明闻言,心中暖流涌动,他反手握住爷爷粗糙的手,脸上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语气沉稳:
“爷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爹的腿如今好的差不多了,用了好药,肿早就消了,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再有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能正常走路了。
家里现在真的不缺吃的,我既然能拿出来,就肯定有我的门路,保证亏不着自己家。
这两瓶蜂蜜,您和奶奶每天冲水喝一点,最是养人。
麻花给弟弟妹妹们分分,他们也该甜甜嘴了。”
他的话语诚恳,带着强烈的自信,仿佛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已迎刃而解。
爷爷阳汉章仔细端详着孙子。
眼前的少年,面容虽仍带着些许稚嫩,但眉宇间那份沉稳、眼神里那份从容与决断,却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联想到,他刚才对付地痞时那狠辣利落的身手,以及之前不声不响就租下宽敞院落、安顿好长子一家的能力,老爷子心中明白,这个孙子早已非池中之物,或许真的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际遇和本事。
他心底的疑虑虽未完全消散,但终究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不再就此事多言,只是用力握了握孙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奶奶早已喜滋滋地将蜂蜜瓶和大麻花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怕人抢走似的,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着光明的好,脚步轻快地走向里间,显然是去找地方,要将这些“宝贝”仔细藏匿起来。
二婶和三婶见状,也赶忙帮着将米面归置到矮柜里,动作麻利,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阳光明看着奶奶那毫不掩饰的喜悦,以及二婶三婶那期盼中带着几分讨好的眼神,心中了然。
在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面前,这些实实在在的粮食和稀罕吃食,确实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润滑剂”,能够迅速拉近因往日贫寒和琐事而产生的隔阂,暂时维系住这份脆弱的家庭温情。
然而,他心中最为记挂的,依旧是爷爷在此居住的长远安危。
今日之事虽已解决,但难保不会有其他眼红之人,或是那两个地痞伤好后,贼心不死,纠结同伙前来报复。
这大杂院人多口杂,环境混乱,终究不是安养天年的理想之地。
趁着奶奶在里间藏东西,二婶三婶去厨房烧水的间隙,屋里暂时只剩下他和爷爷两人,阳光明神色一正,说道:
“爷爷,您也看到了,这边人多眼杂,龙蛇混杂,安全实在堪忧。
今天能打跑两个,明天未必不会再来三个、五个。我还是不放心。
要不,您和奶奶还是搬到我那边去住吧?那边独门独院,清静也安全,我也好就近照顾您。”
阳汉章看着孙子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忧虑,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暖流与酸楚交织。
他何尝不向往与长子、贤惠的大儿媳以及这个愈发成器的孙子住在一起,享受含饴弄孙、家庭和睦的天伦之乐?
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孙子在身边,日子不知要舒心、安稳多少。
但是……现实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和牵绊。
他抬眼望了望门外,确认无人偷听,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现实考量:
“光明啊,你的这片孝心,爷爷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明白。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啊。”
他顿了顿,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继续低声解释道:
“你奶奶……她虽说是我老伴,但终究不是你父亲的亲生母亲。
她还有怀义、怀礼这两个亲生的儿子在身边。
你说,她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去跟着继子一家过日子?
就算她贪慕好生活,心里偶尔有那么一点念头,你爹娘那边……
唉,毕竟不是亲娘、亲婆婆,以往的情分也淡,日子久了,难免会有磕碰摩擦。
到时候,让你爹娘在中间为难,反而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何苦来哉?”
阳光明沉默地听着。
他知道爷爷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现实。
后奶奶与母亲之间,多年来一直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关系,并不亲近。
毕竟已经分家,以后,若真要在同一个屋檐下长久生活,琐碎摩擦几乎不可避免。父亲性子敦厚,届时夹在中间,必定左右为难。
“我自己倒是愿意过去,但要是撇下你奶奶不管,说出去不好听。”
阳汉章轻轻拍了拍坑沿,仿佛在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我要是真跟你走了,把你奶奶独自留在这里,你二叔、三叔心里会怎么想?街坊邻居们背后又会怎么议论?
他们定然会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偏心眼,只看中你爸这个长子,老了老了,只顾着跟着有出息的长子去过好日子,嫌弃他们没本事,不愿意跟他们过了。
这‘偏心’的名声一旦坐实,不仅伤了你二叔三叔的心,这家……恐怕也就难有宁日了。
爷爷老了,不想临了临了,还闹得家里兄弟不和,让外人看了笑话。”
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天伦之乐的向往,有对现实无奈的接受,最终都化为一种历经世事的豁达与认命:
“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
你隔段时间就来看看,送些吃的用的,爷爷手里也有你之前硬塞给我的几个钱,心里头踏实,不慌。
你二叔三叔嘛,虽说没什么大能耐,赚不到什么大钱,只能勉强挣口饭吃,但也会时常关心一下我们老两口,紧巴是紧巴了点,倒也还能维持。
我就不去给你们那边添乱了,你们把自家的小日子过好,爷爷比什么都高兴。”
阳光明凝视着爷爷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写满岁月沧桑,却依旧透着坚定的脸庞,知道老人家心意已决,自己再如何劝说,也难以改变他根植于传统观念和现实考量下的决定。
这不仅仅是住处的问题,更牵扯到复杂的家庭关系、人情世故以及老人自身不愿成为儿孙“负担”的执念。
他心中暗叹,知道强求不得,只好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却也不再坚持:
“既然爷爷您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全,那……我也不勉强您。
不过,您以后在这边,万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出入留神。
若是再遇到今天类似的事情,或者有什么别的难处,千万别硬撑,一定赶紧让二叔或者三叔抽空去给我捎个信儿,我立刻就能赶过来。”
“哎,好,好,爷爷知道了。你放心,经过今天这事,那些宵小之辈也得掂量掂量。”
阳汉章见孙子不再坚持,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放松的笑容,连连点头答应。
阳光明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陪着爷爷说了些闲话,仔细问了问二叔三叔最近的情况。
得知他们虽然每日起早贪黑、异常辛苦,工钱也微薄,但总算还能勉强维持住这个大家子的基本开销,心里也稍稍安心了些。
至少,在物质上,他目前的接济,已经能让一大家子活下去。
看看日头渐高,阳光明便起身告辞。
奶奶和二婶三婶,一直热情地将他送到院门口,嘴里不住地叮嘱着:“有空常回来看看”“路上小心”。
她们的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络和真诚。
奶奶更是抓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着:“好孙子,下次来,啥也别带,人来了,奶奶就最高兴!”
只是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他空了的竹篓上瞟了几眼。
阳光明心中明了,只是微笑着应下,转身离开了这个大杂院。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思绪纷杂,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爷爷的固执,源于对家庭和睦的维护,是传统大家长的担当,却也让他无法给予更直接的庇护。
看来,以后有时间的话,他还要抽空多跑几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