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个孩子能立起来,这个家就还有盼头!
就连一向对大房不算亲热,更多惦记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奶奶,此刻脸上也堆起了难得的,甚至有些过于热情和夸张的笑容。
她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一双小脚在炕沿下急促地晃悠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篓鱼,仿佛生怕它长翅膀飞了,嘴里不住地夸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哎哟!我就说嘛!咱们光明从小就聪明!是个有出息的!
你看你看,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看本书都能学来这么大本事!
这要是搁在以前,那就是文曲星下凡沾了仙气儿!
这下可好了,可好了……咱们家总算见着点肉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几乎黏在了鱼篓上,仿佛那里面不是鱼,而是救命的仙丹,是让一家人重新恢复活力的源泉。
阳汉章毕竟是当过一家之主的人,惊喜过后,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到大孙子把整整一篓鱼都提了过来,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这孩子,心善,念着亲情,没有吃独食。
但他也清楚自己老伴的性子,以及分家后各房面临的现实困难。
有些话,他得先说在前头,定下调子,免得老伴贪心不足,或者两个小儿子家生出更多是非,寒了大房的心。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的激动,开口说道:
“光明啊,你有这份心,爷爷很欣慰。
今天的收获这么大,是好事,是咱们阳家柳暗花明!也能让全家人都跟着沾沾光,松快一下。”
他先定了性,这是好事,是光明带来的福气。
他看了一眼身旁眼神热切、几乎要扑到鱼篓上的老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这样,今天毕竟是分家头一天。
这鱼,你给你二叔三叔家,一家分上一斤,也算全了兄弟情分,让他们也打打牙祭,垫补一下。
往后各房的日子,就各凭本事了,总不能一直指着你们大房。”
他这话,既是定了调子,明确了分配份额,也是提前堵住了老伴可能提出的更多要求的路,明确指出了“往后各凭本事”。
果然,老太太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瞬间闪过的不满,但终究没敢当面反驳老头子。
能让两个亲儿子家沾点光,总比一点都没有强。一斤鱼,虽然少了点,熬锅汤也够孩子们抢破头了。
阳光明将二老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对爷爷的处事公允和长远考量更多了一份敬重。
爷爷主动提出把鱼分给二叔三叔家,而且定量是一斤,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少一些,显然是更多地考虑到了大房的利益和积极性,避免他们觉得负担过重。
这让他心里更加踏实,也证明了爷爷依然和以前一样精明。
他向前一步,巧妙地把父亲推在了前面,用更加真诚和恳切的语气说道:
“爷爷,奶奶,这鱼怎么分,我来之前,我爹也嘱咐了。”
他顿了顿,看到爷爷奶奶都认真地听着,特别是奶奶,眼神里带着探究。
“我爹说了,虽然分了家,但血脉亲情断不了。
眼看着家里大家都难,特别是二叔三叔家孩子也多,直接分鱼,他们可能会心里不安,觉得是占了我们便宜,心里负担重。”
他这个角度选得很好,体现了大房的体贴。
阳光明继续说道:“我爹的意思是,这鱼啊,就不按斤分了,显得生分。
干脆麻烦奶奶,帮着把这一篓子鱼都给收拾利索了。刮鳞、去内脏,鱼头鱼尾也都剁下来。
我们只要中间那部分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抛出了那个关键的“交换条件”:
“这些收拾下来的东西,鱼头、鱼尾、鱼鳞、内脏,我们大房一点不留,全都给奶奶您,由您拿去分给二叔和三叔家。
他们愿意熬汤也好,做别的也罢,总归是点荤腥,能顶饿。
这样,他们拿着也踏实,知道这是收拾完剩下的东西,不是正式分鱼。
我们自家呢,也吃点干净整齐的鱼肉,我爹说……他这腿伤,吃点干净的,兴许好得快些。”
他这个提议一出,阳汉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
他立刻明白了大儿子和大孙子的深层用意。
这既显得大房顾念亲情,也划出了界限,但他还是觉得大房过于大方了点。
由老伴去分配那些“下脚料”,她肯定更乐意,也能在两个小儿子那里卖个好,显示她这当娘的“能耐”和“偏心”。
果然,还没等阳汉章开口表态,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生怕老头子反对似的,抢着说话,语气异常热络:
“哎哟!怀仁这孩子就是仁厚!想得周到!这样好!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放心放心!这鱼保准给你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一片鳞都不带多的!
那些零碎儿交给我,保证不浪费,都分给你二叔三叔家!他们肯定念你们大房的好!念你们的好!”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麻利地挪下炕,穿上那双小小的尖头布鞋,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饿得瘫在炕上、有气无力的老人,仿佛那篓鱼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几步就走到鱼篓边,伸手摸了摸里面的鱼,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脸上的笑容更是加深了几分,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分配这些“零碎”,才能让自己和两个小儿子家利益最大化了。
阳汉章看着老伴那急不可耐、几乎要立刻动手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人都有私心,这是天性。
大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考虑周全了。
他看向阳光明,目光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更多的期许:
“既然你爹这么说了,那就按他说的办吧。让你奶奶受累收拾一下。”
他默认了这个方案。
“不累不累!这有什么累的!高兴还来不及呢!”老太太连连摆手,已经提起了鱼篓,准备拿到院子里光线好点的地方开始干活,那劲头,仿佛年轻了十岁。
事情顺利敲定,而且完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阳光明心里也松了口气。
有了今天的借口,以后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那奶奶就多费心了。我爹腿不方便,娘和妹妹们还没回来,我还得出去一趟。”阳光明说道。
老爷子带着关切问道:“你还出去?准备去哪儿?”
“我去给爹抓点药。”阳光明说道,语气郑重起来,“爹的腿肿得厉害,颜色也不对,不用药散瘀活血、通络止痛,怕是好得慢,拖久了,万一留下毛病,阴天下雨就疼,或者……更严重,以后就真干不了重活了。”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金圆券。
“正好今天卖了鱼有点钱,先去抓点药回来。吃饭要紧,爹的腿也要紧。”
阳汉章闻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有对儿子伤势的担忧,也有对孙子考虑周全的欣慰,还有一丝身为人父,却无力为儿子治伤的深沉愧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然后挥了挥手:“抓药……是要紧事。去吧,早点回来。”
老太太也假意关心了一句,目光却还停留在鱼篓上:“是啊,给你爹抓药要紧。快去吧,路上小心点,这兵荒马乱的。”
阳光明应了一声,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主屋。身后传来奶奶迫不及待摆弄鱼篓的声音。
走出院子,阳光明辨了辨方向,朝着记忆中南城一家信誉还算不错的“济生堂”药铺走去。
北平城的街道依旧破败灰暗,行人大多面带菜色,行色匆匆,但阳光明的心境却与早上出来时截然不同。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手上间接沾染了血腥,但也初步解决了家里的危机,并为后续利用空间物资改善家庭状况铺平了道路。
父亲和爷爷的态度,让他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药铺不远,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
铺面不大,古色古香的招牌上,“济生堂”三个字的金漆已经斑驳脱落。
一走近,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儿便扑面而来,这味道沉郁而古老,仿佛承载着千百年来人们对健康与生存的渴望。
店里光线也不算明亮,靠墙是一排排散发着沉郁木色和药香的高大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白色标签,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
坐堂的老大夫头发几乎全白,身形干瘦,却精神矍铄,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微眯着眼睛,手指搭在一个不停咳嗽的妇人手腕上诊脉,神情专注。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衫,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伙计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热烈笑容:“小兄弟,抓药还是瞧病?”
阳光明说明来意,声音清晰:“家父前日被打伤了腿,肿得厉害,青紫一片,动弹不得,想买些散瘀活血、舒筋止痛的药。”
他详细描述了一下伤情的大致情况和位置。
老大夫听后,抬了抬眼皮,从老花镜上方看了阳光明一眼,示意他过去。伙计退到一边。
老大夫简单问了问伤情是如何造成的,又看了看阳光明比划的位置和严重程度,然后沉吟了一下,伸出枯瘦的手指捋了捋颌下的胡须。
“伤在筋肉,瘀血阻滞,气血不通则痛。”
老大夫缓缓开口,声音里带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可用红花油外擦,配合麝香壮骨膏贴敷。
红花油每日涂抹伤处,轻轻揉按,直至发热,助药力渗透。
麝香壮骨膏用前烘软,贴于最痛处,两日一换。内服……暂且不必,先外用药看看效果,是药三分毒,能外治不内服。”
伙计在一旁听着,等老大夫说完,便接过话头,麻利地走到药柜前,取出一瓶贴着红纸标签的褐色玻璃瓶红花油,又从一个纸盒里数出十贴用油纸包着的,印着“麝香壮骨膏”字样的膏药。
“红花油一瓶,麝香壮骨膏十贴。”
伙计报出物品,然后走到柜台后,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了几下乌黑的算珠,“承惠,十二块五角金圆券。”
这个价格让阳光明微微挑眉。
金圆券刚发行不久,物价尚未完全飞涨,这个药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然不菲。
十二块五,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苦力大半个月的工钱,还未必能挣到。
他没有犹豫,直接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金圆券,付了账。
伙计将用草纸包好的膏药和那一小瓶褐色的红花油递给他,随口叮嘱了一句:“膏药别沾水,红花油别入眼。”
阳光明接过药,小心地揣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耽搁,快步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