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其他两房,尤其是看着年迈的父母挨饿,他心里也过意不去,良心上备受煎熬。
老爷子毕竟生养了他一场。
可要是还像以前一样,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一起分,自家又能落下多少?
儿子冒着危险下河,辛苦捞来的活路,凭什么要白白分给那么多人?
对于两个弟弟,帮,是情分;不帮,似乎也成了本分。
阳光明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他理解父亲的挣扎,这不仅仅是几条鱼的分配,更关乎生存的底线、亲情的重量,以及父亲这个一家之主在分家后的脸面与决断。
屋子里只剩下阳怀仁粗重的呼吸声,和鱼篓里偶尔传来的鱼尾拍打篓壁的微弱“啪嗒”声。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内心跋涉,阳怀仁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仿佛卸下了一部分无形的重担。
他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属于父亲的决断和清醒。
“既然已经分家了,就不在一起开火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定下了基调。“再凑在一起,不像话,也容易生事端。”
他话锋一转,体现了他的顾念之情:“不过……终究是一家人,血脉相连。
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饿。
咱们做儿孙的,不能看着他们挨饿而自己吃独食,那是忤逆不孝。”
他顿了顿,说出了具体的分配方案,“这鱼,给你二叔三叔家,各自分上两斤。
算是全了兄弟情分,也不至于让他们觉得我们大房得了好处就忘了本,背后戳咱们的脊梁骨。
两斤鱼,够他们每家熬顿汤,让孩子们见点荤腥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对即将到来的晚饭的期盼:
“今天晚上这顿饭,把你爷爷奶奶请过来,咱们自家,加上你爷爷奶奶,一起吃。”
阳光明听着父亲的安排,心中暗暗点头。
父亲这个决定,既顾全了自家最紧迫的生存需求,确立了分家后的独立性,也没有完全割裂亲情,尤其是在对待爷爷奶奶方面,尽了孝心,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给二叔三叔家分一些,堵了他们的嘴,也避免了被指责吃独食的可能,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
在这个刚刚分家的敏感时刻,这样的处理算是比较稳妥和周全的了,体现了父亲作为长子的考量。
“爹,您考虑得周到。”阳光明表示赞同,但他还有自己的想法。
他需要让父亲对未来的“稳定收获”建立信心,也需要趁机改善一下饮食质量——他实在不想再吃那连鳞带内脏一起煮的腥气扑鼻的鱼汤了。
空间的储备,让他有底气追求更好一点的东西。
“爹,我觉得吧,我今天能逮到这么多鱼,不光是运气。”阳光明语气认真地说道,眼神里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笃定。
“可能我在找鱼、捕鱼这方面,确实有点别人没有的窍门,或者说是……手感?天赋?只是以前没试过,没发现。”他用了一个比较玄乎,但又能解释得通的词。
他看向父亲,目光清澈而坚定:“往后再去,就算运气没那么好了,收获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至少……让咱们家不再饿肚子,我觉得问题不大。”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但传递出的信心却足够强烈。
阳怀仁看着儿子自信的神情,听着他沉稳得不似少年人的话语,心中不由得信了几分。
若是以前,他肯定觉得儿子在说大话,是年少轻狂。
但今天这些实实在在的远超乎想象的收获就摆在眼前,沉甸甸的鱼篓和实实在在的钞票,由不得他不重新审视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有些陌生的儿子。
难道真是老天爷给阳家留下的一条生路,应在了光明身上?
“真的?你……你真能有这把握?”他还是忍不住确认道,声音里带着期盼,也有一丝害怕这希望落空的脆弱。
“嗯。”阳光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我有这个信心。所以,咱们以后在吃食上,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舍不得,连鱼鳞内脏都当宝贝,吃得满嘴腥苦。”
他顺势提出了自己的具体建议,这也是他铺垫已久的目的。
“我是这么想的,爹。这一篓子鱼虾,种类杂,大小不一。
不如让奶奶帮着收拾一下。把鱼鳞刮干净,内脏掏出来,鱼头鱼尾也都剁下来,咱们只留收拾好的干净的鱼肉。”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父亲的脸色,看到他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显然觉得这样太“浪费”,便继续解释道:
“这些收拾下来的东西,鱼头鱼尾、鱼鳞内脏什么的,咱们就不留了,都送给奶奶,让她分给二叔三叔家。
这样,给他们的也不算少,还省得咱们自己费工夫收拾了。
咱们既尽了心意,自家也吃点干净整齐的。”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对于极度饥饿的人来说,鱼鳞内脏也要吃掉,至少比草根树皮强。
但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种粗糙的口感和浓烈的腥气,为了不让自己的肠胃吃苦,一定要说服父亲同意。
用这些“下脚料”来做顺水人情,既显得大房大方,不斤斤计较,有了吃食没忘记两个兄弟,又能达到自己吃得舒坦些的目的,算是一举两得。
阳怀仁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并不是不赞同帮助兄弟,而是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生活,让他对任何一点食物的浪费都感到本能的心痛。
他觉得儿子这个提议,有点“败家”,过于大方了。
“光明,小杂鱼本来就不出肉,要是再把鱼头鱼尾、鳞和内脏都去掉,恐怕得少三分之一还多。”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劝诫和心疼,“你奶奶收拾起来……你是知道的,万一再手松一点,去掉一半都有可能。”
他看向儿子,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心善,想多帮衬点你叔叔他们,让他们也多点实惠。
但咱们自家也难……你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吃食,一下分出去这么多……
别到时候自家没吃饱,反而闹得心里不痛快,也让你娘和妹妹们失望。”
他担心的是现实的份额减少,以及万一儿子以后捕鱼没那么顺利,回头想起今天的大方,会后悔,甚至引发家庭内部的埋怨。
阳光明理解父亲的顾虑,这是贫困形成的思维定式。
“爹,您放心。”
他的语气很坚决,“我说了,以后咱们家吃饭问题,我能解决。
今天这点‘浪费’,就当是谢谢奶奶帮忙收拾,也当是咱们分家后,给叔叔们的一点实实在在的心意。
只要奶奶愿意帮着收拾得利索点,这些‘工钱’,咱们出得起。”
阳怀仁看着儿子,沉默了。
他再次感受到了儿子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决断力。
他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稚子,而是一个已经开始扛起家庭重担,并且似乎真有能力扛起来的男丁了。
鱼是儿子冒险抓来的,钱也是儿子挣来的。
儿子愿意在自家能吃饱的前提下,顾念亲情,多帮衬一下大家庭,这份心,总归是好的,甚至可以说是仁厚。
他作为父亲,不应该打击,或许……更应该支持?
或许……儿子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以后真能不让他们再挨饿?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石缝里钻出的草芽,在他枯竭的心田里顽强地蔓延开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这希望,比眼前这几条鱼、几块钱,更让他心动。
“行吧。”阳怀仁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信任交付。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按你说的办。鱼是你抓的,你说了算。只是……到时候别后悔就行。”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不会的,爹。”阳光明露出了一个轻松而真诚的笑容,“那我现在就把鱼给爷爷奶奶送过去?顺便跟奶奶说一下收拾鱼的事。”
“去吧。”阳怀仁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在那篓鱼和手里的钱上,心中百感交集,但那份沉重的绝望,确实被冲淡了许多。
阳光明提起沉甸甸的鱼篓,转身走出了屋子,朝着主屋爷爷的房间走去。
主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有一种了无生气的沉闷。阳光明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屋子里同样昏暗,爷爷阳汉章和奶奶都歪在炕上,似乎因为饥饿和无力,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
爷爷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奶奶则睁着眼望着黑黢黢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阳汉章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过来。
当他看到大孙子手里提着的那个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竹篓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努力地聚焦,试图看清那是什么。
“光明?你这是……”他挣扎着想用手肘撑起身体,让自己坐得高一些,但虚弱的手臂有些颤抖,声音也干涩虚弱。
炕里面的奶奶也猛地动了动,那双标志性的小脚挪了挪位置,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立刻投向了鱼篓,鼻子也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爷爷,奶奶。”阳光明将鱼篓放在地上,恭敬地叫了一声。
然后,他把对父亲说过的那套说辞,又原原本本,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更加丰富地对两位老人讲了一遍。
包括如何运气好刚下水就摸到大鱼,如何与那个“面黄肌瘦、眼神热切”的陌生人交换工具,如何运用那本《河鲜捕捉杂录》上看来的技巧找到鱼窝,如何又卖了一部分鱼给那个“羡慕不已”的人换了六块钱,以及如何惦记着家里没米下锅,把剩下的鱼都提了回来。
他讲述的时候,语气平和,条理清晰,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刻意炫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的事情,只是这事情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的好。
但听在两位饱经风霜、此刻正深陷绝境的老人耳中,这不啻于一声惊雷!
阳汉章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熨平了一些。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迫辍学、看似前路迷茫的大孙子,竟然在全家最艰难的时候,找到了这样一条意想不到的生路!
虽然捕鱼听起来不稳定,像是靠天吃饭,但能有今天这样的收获,已经足以证明光明这孩子或许真有这方面的运道或者本事!
这简直是山穷水尽之处,突然出现的一座独木桥!
虽然险,但能过人!
“好!好!好孩子!”阳汉章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干瘦的手掌下意识地握紧了炕沿。
“老天爷……总算没绝了咱们阳家的路啊!你有这本事,好啊!好啊!”
他看向阳光明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4.现实与亲情.绝望中的曙光-->>(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