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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八年的家庭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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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俯低身子,压低声音追问:“光明,这糖……这糖你哪来的?”

    “娘,你放心,不过就是几块糖。”阳光明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平静而肯定,“是我以前偷偷攒下来的,一直没舍得吃。现在正是要紧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有点力气撑过眼前再说。”

    他编造了一个相对合理的借口,虽然牵强,但在极度饥饿面前,也勉强能站住脚。

    楚元君嘴唇嚅动了一下,还想再问什么,但口中糖块融化带来的微弱能量和心理上的那点安慰,让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含着那救命的糖块,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心酸的甜味,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赶紧别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

    一块糖自然无法果腹,但那一点点糖分似乎暂时安抚了躁动不安的胃囊,也给了全家人一点挣扎起身的力气。

    按照往日的习惯,细致的洗漱是谈不上了。

    一家人用破瓦盆里仅剩的一点浑浊冷水,各自沾湿手胡乱擦了把脸,算是完成了清洁。水缸早已见底,这点水还是昨天省下来的,水也是花钱买来的,用一点少一点。

    阳怀仁的左腿伤势不轻,前天黑市买粮回来,被劫匪的棍棒重重击中,此刻伤处肿得老高,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皮肤绷得发亮,根本无法着力。

    他在炕上躺了两天,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僵了,加上左腿钻心的疼,执意要一起去主屋。

    阳光明默默地将那根自己之前精心削好的,用Y字形树杈做成的简陋拐杖递过去,然后侧过身,用力搀扶住父亲的胳膊。

    阳怀仁靠着儿子的支撑和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挪,极其缓慢地向门外挪动。

    每动一下,受伤的左腿即便不沾地,也会传来一阵钻心的抽痛。

    父子二人,一个踉跄蹒跚,一个小心搀扶,慢慢地挪出了这间狭小昏暗的屋子。

    母亲楚元君则一手拉着一个女儿,默默地跟在后面。小女儿静仪才八岁,瘦得皮包骨头,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有些打晃,需要母亲用力提着才能走稳。

    主屋同样破败不堪,屋顶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漏雨痕迹,用破瓦和茅草勉强堵着,但比他们住的那间稍大些,算是全家日常聚集的场所。

    此时,二叔阳怀义、三叔阳怀礼两家人也已经陆续到来。

    整个院子里,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连平日里偶尔会啼哭或嬉闹的孩童,此刻也像是感受到了大人世界的绝望,依偎在母亲怀里,睁着无神的大眼睛,不哭不闹。

    院子里或站或蹲的一家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麻木,像是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静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

    阳光明的母亲楚元君和两个妯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与悲凉。

    她们默默无声地走向灶间,开始“忙活”。

    说是忙活,其实也只是将硕大铁锅里舀上水,盖上沉重的木头锅盖,然后默默地蹲在灶膛前,点燃一把干燥的茅草,塞进灶眼。

    灶台上冰冷积灰,旁边的米缸早已见底,面袋子也空空如也,耷拉在墙角。

    没有一粒米,没有一撮面,更没有一丝油星。所谓的早饭,就是这一大锅即将滚开的白水。

    很快,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默默地聚集到主屋。或围坐在旧炕桌旁,或挤站在炕沿下,人手端着一只颜色各异、大多带有缺口的粗陶碗,碗里是滚烫的白开水。

    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一张张愁苦的脸。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吸溜吸溜”喝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滚烫的开水暂时熨帖了空瘪抽搐的胃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带不来丝毫饱腹感,反而更勾起了身体对真正食物的疯狂渴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绝望与无奈的气息。

    待碗中的水喝尽,炕桌被沉默地撤下。

    一家之主,六十岁的阳汉章,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旧式长衫,缓缓在炕头坐直了身体。

    他清癯的脸上刻满了岁月与苦难留下的深刻沟壑,那双精明的眼睛,此刻显得浑浊不堪,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来。

    他的身旁,坐着阳光明的后奶奶,那个同样消瘦,裹着一双小脚,平日里神情总带着几分严肃与算计的老太太。

    此刻,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布满皱纹的双手交迭放在膝上,眼神低垂,盯着自己那双尖尖的小脚,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汉章沉默地环视着眼前的儿孙们,目光如同沉重的石碾,从一张张因饥饿而呈现菜色或浮肿的脸上缓缓碾过。

    最后,定格在长子阳怀仁那明显肿胀,无法落地的左腿上。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宽慰或鼓励的话,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咽回了肚里。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破窗纸的呜咽声。

    良久,阳汉章才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咱们阳家……祖上,也曾阔过。”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不真切的回忆色彩,将众人的思绪猛地拉回了并不算久远,此刻却恍如隔世的过去。

    “我年轻那会儿,家里在前门大街那边,还有两间像模像样的绸缎庄。”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有些飘忽,似乎穿越了厚重的时光烟尘,看到了那些早已逝去的车水马龙的安稳繁华,“不敢说大富大贵,日进斗金,但至少……一家人吃穿不愁,体体面面,走出去,街坊邻里也都高看一眼。

    那时候,你们姐弟五个……”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送进了洋学堂,识文断字,知书达理。那时候,我还指望着你们中间能出个光宗耀祖的人物……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现实的灰败。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刻骨的无奈。

    “可这世道……这该死的世道啊!国战一起,兵荒马乱,什么都完了。

    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捐税多如牛毛……铺子,五年前就卖掉了最后一间。

    为了维持开销,城里的最后一间祖宅,前年也咬牙卖掉了。

    如今,咱们是租人家的房子栖身,真正的寄人篱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和浓得化不开的自嘲。

    “原想着,卖了铺子房子,换来的那些法币,总能让一家人支撑些时日,熬过这乱世。

    谁承想……这印钞机日夜不停地转,钱越来越不值钱!去年还能买一袋面的钱,今年连一斤米都买不到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掌握成拳,重重在冰冷的炕沿上捶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天前,上面又下了死命令,要换什么金圆券!

    三百万!三百万法币才能换一块钱的金圆券!”

    他的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颤抖,“家里那点最后压箱底的老底儿,还有家里所有能搬动、能典当的物件,全都拿去换了这一沓纸片子!”

    阳汉章的声音哽咽了,目光痛苦地落在阳怀仁那条伤腿上,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

    “本想着,趁着这金圆券刚出来,市面上还没反应过来,还没立刻变成废纸,赶紧把所有的钱都买成粮食!

    粮食是硬通货,有了粮,心里才不慌!才能活命!

    可你们也看到了……正经粮店门口排成长龙,还限购,挤破头也买不到多少!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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