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号健儿,个顶个龙精虎猛,杀气腾腾,已是咱清河地面儿上拔尖儿的精锐了!对付那几十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在京畿耍花枪的团练保甲,何须大人兴师动众?岂不是牛刀杀鸡?”
“今日有大人亲自在此坐镇押阵,正好叫他们见识见识真章!管教这些不知死的鬼,撞在大人手里,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手到擒来,马到功成!”
贺大人听了奉承,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反而掠过一丝苦笑。
他凑近了些,压着嗓子道:“大官人,你我相交莫逆,是自家人,有些话不瞒你。你那句‘百骑健儿’……唉!”
他重重一摇头,自嘲道:“我那卫所,名册上看着是满员,实则满打满算,能拉出来顶用的战兵,也就这百十号骑还有数百步丁了!”
“其他那几百个名额?嘿,不过是些‘纸上画饼’,拿来吃空饷、应付上官点卯的勾当!莫说我这里,便是这京东路,乃至天底下各路卫所,空额短员,早就是十室九空!”
“也就是我清河县离着京城近些,时常有京里下来的老爷,借着巡查名头打秋风,故而配发的甲胄军械,面上还勉强能支应,操练也比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军州强些。否则,今日连这点场面都支棱不起来。”
西门大官人叹道:“难为贺大人了。这上头三天两头来人打秋风,岂非蝗虫过境?难怪大人此前为筹措那点仓粮,愁得那般田地。”
“谁说不是呢!西门大官人!唉!”贺大人愁眉苦脸,一拍大腿:“这帮活祖宗!查这个,查那个,无非不就是为了多捞些黄白,别的卫所早把家当典卖干净了,偏我这卫所,为应付他们,还得自掏腰包贴补保养军械!”
“宅里你嫂子没少为这事骂我,日日念叨:‘当这穷官儿有甚鸟用?还不如码头那几个肥差,接客商的常例银子都接到手软!’”
西门大官人展颜笑道:“贺大人莫忧。待收拾了这批断我货路的腌臜泼才,我那绸缎庄,日后便匀大人一份干股,年底坐等分利便是。尊嫂若看得上小弟店里的料子,只管带人过来量体裁衣!但凡柜上有的苏杭蜀锦、异域绒呢,任凭嫂夫人拣选,算在我头上不收一文。”
贺大人一听,眼睛猛地一亮,仿佛两盏油灯被骤然拨亮!
他先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脸上每一道横肉都舒展开来,喜得搓着手,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哎呀呀!大官人!这…这可如何使得!干股已是天大的恩情,连…连贱内裁衣裳的体面都想到了!这…这让我回去可算能在婆娘面前挺直腰杆抖抖威风了!”
“她若再敢数落我穷官儿,我便拿这绸缎庄的干股和满柜的绫罗绸缎堵她的嘴!哈哈哈!”
他乐得合不拢嘴,猛地抱拳,嗓门洪亮:“大官人!这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为何还一口一个‘贺大人’?莫不是嫌弃哥哥痴长几岁,粗鄙不堪,当不得您这位清河显贵一声兄弟?”
“哪里得话,我还要承着贺大人照料呢!”西门大官人“唰”地一声将洒金川扇收起,亦是抱拳笑道:“既如此,是小弟的不是了!小弟便斗胆高攀——贺大哥!”
“西门老弟!!”贺大人慌忙回礼,那腰弯得比平时更深几分,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亲热与奉承:
“我的好老弟哟!什么高攀不高攀!折煞哥哥了!你我兄弟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沾了天光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飞溅出来:“您是不知道,如今这清河县,那些个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酸丁文痞,往日撞见,连我这带刀粗坯都敢啐上一口,气得哥哥我真想拔刀捅他两个透明窟窿!”
“可那些各酸腐。如今在您老弟面前,嘿!哪个不是缩着脖子,一口一个‘西门显谟老爷’的巴结着,那腰弯得比虾米还低?哥哥我看在眼里,那叫一个痛快淋漓,比三伏天灌下一碗冰镇酸梅汤还舒坦!”
“改日!改日一定让哥哥我做东!就在那新开的醉春楼!听闻里头新来了好些番邦胡姬,体格健硕,浓眉大眼,身上那股子膻香赛过奶妈子!”
“老弟您届时定要在那群酸丁面前,响亮亮地、亲亲热热地唤我一声‘贺大哥’!让他们瞧瞧,我贺某也是能跟您西门显谟老爷称兄道弟的人物!这脸面,可就全靠老弟您给我撑到天上去了!”
西门大官人抚掌大笑,声震林樾:“贺大哥!放一百二十个心!这脸面,小弟定给你撑得比那醉春楼的飞檐翘角还要高,还要足!倘若不是大哥帮我,我恐怕还得去京城告御状了。”
大官人这有意无意吹的牛风,果然被旁边贺大人抓住。
贺大人听罢‘告御状’三字,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好弟弟不必客气!你我兄弟,守望相助乃是本分!”
“更何况,这伙京城来的团练保甲,竟敢如此目无王法,假扮强人劫掠商旅,人赃并获就在眼前!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他们撞到我清河卫所的刀口上,正是哥哥我建功立业、上报朝廷、下安黎庶的大功一件!”
“时间差不多了,哥哥我下去吩咐布置,西门老弟远远跟着便是,仔细务近有流矢伤了身子!”
贺大人下了山头目光扫过几名沉稳的老兵:“王老六!带着你的人,继续在此处隐蔽!给老子死死盯住!等他们全部通过,前队靠近商队,就是信号!”
他猛地转头,看向副手赵四,眼中寒光四射:“赵四!钱五!孙七!”三人立刻挺直腰板。
“你们三人,各率本队精骑,立刻从左右两侧密林中的小路,给我悄无声息地绕到他们屁股后面去!”
“记住!绕远点,别惊动!等看到王老六那边的红旗升起,听到我这边的号角三声长鸣,你们三队立刻同时发力,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势头,把后路彻底堵死!”
“赵四队堵正后方!钱五队向左翼展开,防止他们钻林子!孙七队向右翼展开,卡住任何可能的逃窜缺口!弓弩都给我备好,长兵在手!若有敢冲击阵线的,给老子用箭雨和长矛钉死在地上!就地格杀!”
贺大人看向身边最后二十名剽悍的亲兵,又指了指山坡下方靠近道路的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剩下的弟兄,随蒋大头转移到那里等后路被赵四他们堵死,贼子必然大乱!
“那时,听我号令!蒋大头二十骑,加上王老六那三十骑,五十骑齐出,从正面和侧翼给我压上去!”
他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不用急着拼命砍杀!用你们的马和声势,配合弓弩,像赶羊一样,把他们往赵四他们堵死的口袋底、往林子里挤!让他们自相践踏!完成合围!”
贺大人自己则坐镇预备队核心,身边留有两名旗牌官负责传递号令、挥舞旗帜。
他沉声威补充道:“此战,我军兵力占绝对优势,务求全胜!各部务必严守号令,协同作战!擅自行动、贪功冒进者,军法从事!畏缩不前者,斩!放跑一人者,老子扒了他的皮!”
西门庆在坡上听着贺千户一道道军令,心中肃然。
这贺大人调兵遣将一板一眼,狠辣处透着森森血气,显然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真章!
自家那大舅哥吴千户,虽是同品级的武官,不过是承袭祖职的虚头,哪及得上这等北地杀出来的军功千户半分?
转念一想,便是这等虎狼般的人物,不也得钻营黄白之物,腆着脸结交自己这商贾,才能在这清河地界活得滋润?
大势之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不由一叹!
那厢,来保商队驻地。
“来了!来了!”玳安策马如飞,卷着滚滚烟尘冲到商队跟前,嗓子都喊劈了叉!
来保浑身早已绷紧,闻声如弹簧般暴起,霹雳般一声暴喝:“有劫匪!都起来!掀遮布!亮家伙!拒马枪拦腰截断来路!”
护院们虽有些懵懂,但都是走江湖的老手,见识过风浪,此刻被这炸雷般的吼声一激,瞬间清醒!
众人手脚并用,七手八脚地扯开几辆大车上厚重的油布苫盖。
“嘶——”一片倒抽冷气声骤然响起!
只见大箱子里寒光刺目,赫然是十数具可拆解的拒马枪!碗口粗的硬木为架,其上三尺长的精铁倒刺狰狞如狼牙,只需两人一组,便能迅速架设成型。
更有几箱专绊马腿的铁蒺藜链,黑沉沉的,撒开便是致命的陷马利器!
众人头皮发麻,哪还顾得上腿软心慌!
听到来保、来信等人连声催促,虽不明就里,但手脚麻利总没错!纷纷抢上前去,抬起沉重的拒马枪部件就往路中央冲!
“砰!砰!”铁木部件砸在地上闷响
第168章 百般准备,就在一朝-->>(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