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非但如此,甚至已经形成了深度的对立!朕要剿寇,要御虏,要中兴大明,就必须加派,必须征税。而朕的每一个举动在他们看来,都是在挖他们的墙角,动他们的钱粮!”
    皇帝负手在暖阁内踱步,一边走,一边用更为直白更为冷酷的语言,将这个群体的画像描摹得更加清晰。
    “在江南,他们建立了一个自家的水陆码头,一处自成一体的铁桶江山。在这方天地里,他们的族法家规比朝廷的律法更好用;他们豢养的乡勇护院,比官府的衙役更得力。他们在这里收租、放贷、断案、征税……俨然一个不受朝廷节制的‘小朝廷’!”
    “他们将朝廷的任何国策,任何为了挽救危局而做出的努力,都视为是坏了他们安乐局的搅事之人。他们巴不得北方打得越乱越好,朝廷越穷越好,这样,便没有人有精力来管他们,他们便能在这片乐土上,永享富贵。”
    “他们天真地以为,凭借着手中的财富和粮食,无论这天下最后换谁来坐江山,他们都可以像商贾贸易一般,与新主子讨价还价,继续维持他们的体面和富足。
    他们以为无论是姓朱的皇帝,还是姓甚名谁的流民,甚至是关外的建奴,都需要他们这些贤达来帮助治理地方,都需要他们的钱粮来稳定人心。”
    “他们的根,早已不扎在大明的社稷江山,而是盘结于自家的宗族、乡党、田庄、店铺之上。江山可以换,朝代可以改,只要他们的田契、房契、借据还在,只要他们的庄园和生意还在,对他们来说,就没什么不同。”
    “最可笑,也最可恨的是,他们还善于用最动听的言语来包装他们最卑劣的心思。口中常念的是孔孟,是苍生,是尧舜仁政;心中所算的,却是自家的田产多了几亩,银库添了多少,手里的权柄又能换来几许好处。
    他们用盘剥小民得来的万分之一,修桥补路,便能换得一个乐善好施的美名,将自己打扮成爱民如子的乡贤。而将他们推上这等宝座的,恰恰是他们极力抗拒的,属于大明的税赋!”
    至此,所有的剖析全部完成。
    朱由检停下脚步,重新坐回龙椅之上。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成了冰。
    “他们的这套算计,这套做派,这套为人处世的圭臬,已经与朕,与大明,与这天下的存亡大计背道而驰。对于这些……心中早已存了‘投降’二字的潜在贰臣,朕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去慢慢地教化他们了。”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射向已经被彻底震撼,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孙传庭与洪承畴。
    朱由检缓缓抬起右手,在空中虚握,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权柄与利刃。
    他看着自己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
    “既以文教而不明,当以兵戈而代之!”
    话音落下,整个西暖阁,陷入了绝对的沉默。
    针落可闻。
    洪承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点燃,在他身体的每一处血管里疯狂地奔腾、咆哮!
    一旁的孙传庭,同样感到了如遭雷击般的彻悟。
    醍醐灌顶!
    这四个字,是他此刻唯一的感受。
    他之前所有对于皇帝手段过于酷烈的困惑不解,甚至内心深处那一丝丝源于传统儒家的抵触,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他为自己先前那些仁慈的想法,感到了一阵阵的羞愧。
    对这些已经与国家离心离德,视社稷为货物,视君父为累赘的附骨之疽讲仁慈,就是对北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残忍!
    就是对天下千千万万挣扎在饥寒线上的无辜百姓的残忍!
    就是对整个大明江山的残忍!
    这已经不是治病,这是战争!
    一场决定国家生死的,无声的战争!
    孙传庭缓缓地抬起头,与身旁的洪承畴对视了一眼。
    在那一瞬间,他从洪承畴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里,看到了与自己心中一般无二的震撼、折服,以及……被彻底点燃的,虽死无悔的.忠!诚!
    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任何言语。
    下一刻,孙传庭与洪承畴二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同时推动,一齐离席,一齐屈膝,一齐朝着龙椅上的那道身影,跪倒在地。
    然后,两个截然不同,却又蕴含着同样决心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在死寂的暖阁中响起,汇成了一股洪流:
    “臣,谨遵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