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忘记了尊卑,嘶吼道,“祸不及家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杀我,我认了!你若敢动我侄儿分毫,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面对威胁,朱由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朕不杀他。”
这四个字非但没有让林远山安心,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深的恐惧。
只听皇帝继续用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朕不但不杀他,还要让他,让你林家,名垂千古。”
林远山愣住了。
“朕已经下旨,要在你治下的清江浦码头以及老家河间最显眼的地方,为你林远山立一块碑,铸一个像。”
“那会是一尊跪像,用上好的铁水浇铸,让你永远跪在运河边,向那些被你鱼肉的百姓谢罪。”
“那块碑会比任何功德碑都要高大。朕会亲笔写下碑文,将你的每一桩罪恶,从贪墨钱粮,到结党营私,详详细细,刻在上面,让你林家的子子孙孙,让你河间林氏的后人,世世代代都能看到!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你林远山是个什么东西!让你的名字与秦桧、严嵩之流,永载史册!”
林远山整个人都僵住了。
死?
他不怕死。
在刀口上舔血三十年,他早就把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抄家?
他也不怕。
他藏匿起来的财富即便被抄走九成,剩下的一成也足够林文宇富贵一生。
可是名声……可是家族的未来……
他是一个太监,一个身体残缺之人,这辈子最大的执念便是光宗耀祖,便是让林家的门楣因他而荣耀。
他贪来的钱一半用来打点关系,另一半几乎全都送回了河间老家,修祠堂,办族学,置祭田……他要让林家成为河间的望族,让后世子孙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而现在,皇帝要做的,是把他这份最大的执念连根拔起,再扔在地上,用最屈辱的方式狠狠地踩成齑粉!
肉体的死亡不过一瞬间的痛苦,而这种精神上的彻底毁灭,这种让家族永世不得翻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惩罚,比死,要痛苦一万倍!
这才是最狠毒,最诛心的手段!
“啊——”
林远山再也支撑不住,他那副枭雄的硬壳,在这致命的一击下,被彻底砸得粉碎。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
他引以为傲的沉稳机心和悍勇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他涕泪横流,状如疯癫,在地上疯狂地磕头,额头与金砖撞击发出“砰砰”的闷响,鲜血直流。
“不……陛下……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他语无伦次地哀嚎着,“老奴错了!老奴罪该万死!您杀了我!您将我千刀万剐!只求您……只求您放过林家的名声……放过我那可怜的侄儿……”
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林远山像一条濒死的疯狗,为了换取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开始疯狂地攀咬起来。
他嘶吼着,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兜了出来,试图来为自己的家族换取一线生机!
“陛下!罪不止老奴一人!漕运总督杨一鹏!他……他每年从漕粮里头拿的‘耗米’比老奴的总数还多!老奴有他的账本!有他的亲笔信!”
“还有……还有京师的英国公!张维贤!是……是他!他每年都要从漕运上拿走二十万两的‘孝敬’!他说……他说这是用来打点宫里和边军将领的!老奴的很多事,都是他默许的!是他给老奴撑的腰!陛下!您敢动他吗?他是托孤重臣!您敢动他这个国之柱石吗?您敢吗!”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攀咬变成了最后的歇斯里底,带着血泪的质问,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奉天殿上。
皇帝,终于缓缓地动了。
他一步步走到了瘫软如泥的林远山面前,但却没有看他,目光反而投向了遥远空寂的大殿之外。
“你知道吗,林远山,”朱由检开口了,“朕登基之初,曾三令五申,严禁漕弊。旨意传下去,换来的是各地的阳奉阴违。”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
“后来,朕在江南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朕以为,那些鲜血足够让你们这群人清醒了。但朕错了。”
朱由检终于低下头,俯视着脚下这个涕泪横流的昔日漕运枭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看透一切的疲惫。
“换来的是你们转头就忘,变本加厉。这条漕运依旧像一条条贪婪的蛆虫,在大明的身上疯狂吸血。。”
他微微躬身,凑到林远山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气音,问出了那个他心中积郁已久,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你们,究竟是哪来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