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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石匠们将一块块崭新的,早已刻好的青石碑竖立在原来的位置。
石碑之上,用最严整的楷书镌刻着两样东西。
上为:《大明律》节选,尤以《户律·田宅》与《刑律·斗殴》为重。下为:当今天子讨伐建奴、整顿吏治之“圣谕”数条。
石碑的落款,只有一个来源:奉天承运皇帝。
自此,族规家法,正式让位于煌煌国法。
皇帝的律令与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硬地,插入了南粤大地的每一条山川脉络,每一寸肌理之间!
……
数日后,广州。
卢象升独自一人,站在广州最高处——望楼之上。
岭南的雨季似乎被十日的雷火驱散,天空湛蓝如洗。
从这里望出去,他能看到广州城内外,一派截然不同于往日的景象。
一队队由新任官员和书吏组成的“清丈队”,正从城门鱼贯而出,在士兵的护送下奔赴广袤的乡野。
他们将用手中的绳尺与账册,为皇帝重新丈量这片土地,将每一寸曾经的隐匿之地都纳入帝国的版图。
珠江码头上,更是人声鼎沸。
一艘艘巨大的漕船停靠在岸边。
一箱箱被查抄的、贴着封条的白银,一袋袋被清点的、颗粒饱满的粮食,正由民夫们排着长队,一车车地运上船。
这些财富曾是滋养地方割据的毒血,而今它们即将顺着水路,浩浩荡荡地北上,成为充实国库、支撑九边军饷的命脉!
广东,这头桀骜不驯的猛虎终于被初步驯服,套上了项圈,开始为帝国输血。
卢象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巨大的疲惫与空旷。
这些填里,他杀了太多人,也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他承受着来自广东士林的无声咒骂,也承受着来自朝中同僚的潜在非议。
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名背插令旗、满身风尘的信使从官道尽头狂奔而来,直抵府下。
“六百里加急!总督大人何在!”
片刻之后,那份用火漆密封的黄绫奏报被送到了卢象升的手中。
这是他将“铁犁行动”的详细过程与结果写成奏疏,发往南京后,收到的第一封来自皇帝的批复。
卢象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开火漆,展开那份他亲笔所写的奏疏。
在奏疏的末尾,一片朱红的墨迹映入眼帘。
那不是长篇大论的嘉奖之词,也不是安抚勉励的温言暖语。
朱笔批复,只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朕知道了。”
字迹之下,是一方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大印。
朕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卢象升的眼中,却仿佛重逾万钧!
它不是准奏,不是嘉奖,更不是“敷衍。
这几个字,代表着彻底的知晓。
代表着对卢象升所有手段.无论是雷霆斩首,还是杀鸡儆猴.的全然默许!代表着对他所有决断的无条件肯定!
这几个字意味着,从他踏入广东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那位年轻皇帝的注视之下。
他不是孤军奋战,他手中的刀,就是皇帝的刀;他的意志,就是皇帝的意志!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卢象升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他,卢建斗,终于成了皇帝手中锋利、值得信赖的那把剑!
他手持朱批,转身望向遥远的北方。
烟波浩渺,京师难见。
但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座被无数宫墙环绕的紫禁城中,那位年轻的帝王在看到他的奏疏后,会满意地、轻轻地点一下头!
……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南京。
秦淮河畔,胭脂河与古老的胥溪相连,如一条玉带将浩瀚的太湖与石头城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河道之上,百舸争流。
满载着来自长江中下游各处漕粮的船只,正源源不断地汇入南京这座巨大的集散中心,等待着整理编队后,沿着大运河北上京师。
朱由检身着一身素色常服,站在运河边一座新修的观景台上,身后,只跟着田尔耕一人。
他看着这繁忙而有序的漕运景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卢象升,办得不错。”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田尔耕躬身道:“陛下知人善任,臣钦佩之至。”
“嗯,”朱由检点点头,目光却从繁忙的运河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南粤的脓疮,算是挤干净了。”
他转过身,看向田尔耕。
“接下来,轮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