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再三,他还是决定将加征一事,交付廷议,让朝臣们各抒己见,希望能找到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结果可想而知,朝中上上下下,几乎没什么人赞同加饷。
    其中,尤以新任陕西巡抚孙传庭的意见最为激烈,也最有理有据。
    孙传庭在奏疏中痛心疾首地指出,剿贼已逾十载,而贼势愈剿愈炽。
    其根源何在?
    正在于加征不休,驱民从贼。
    陕西等地早已是十室九空,幸存者非死即逃,只能投贼谋求生路。
    当下人心思乱,最重要的应当是固本培元,休养生息。
    只有减轻赋役,才能让百姓看到一线生机,避免争相从贼。
    况且,如今各大军镇的兵员早已空虚,就连孙传庭这个陕西巡抚,手上也没几个可用之兵。
    所以他只能白手起家,抽调卫军补充,以编练新军。
    加征的饷银一旦发出去练兵,日后如果不能长期维持军饷,那这些兵丁岂不是又要跑去从贼?
    更何况,练兵非一日之功,而花钱却如同流水。
    谁又能保证,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一定能练出强军,彻底剿灭中原、乃至四川贼寇?
    孙传庭的这封奏疏,言辞恳切,直指要害,无疑是对杨嗣昌最有力的反驳。
    而朱由检心里也很清楚,自从加征辽响以来,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只是没良心而已,又不是真的傻。
    征税人都死光了,谁还来缴税?
    还是孙传庭提出的法子更好,能够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而对于朝中的反对之声,杨嗣昌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声称孙传庭等人不识时务,只知道空谈误国。
    一派胡言,谁说加征就一定要全部压在小民头上?
    天下之财,又岂在升斗小民之手?
    那些豪绅富商盘踞地方,整日锦衣玉食,难道就不该为君分忧、为国出力吗?
    因此,杨嗣昌也提出了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案,分别是“因粮、溢地、事例、驿递”。
    所谓因粮,就是按照田亩面积加派钱粮,这是大头;
    溢地是指,凡是土地超出原有额度的,按照超出部分加征赋税。
    事例则是向富户们出售,国子监监生等名额,以筹集钱粮;
    驿递是指裁撤各地驿站,将省下来的经费挪用到练兵上。
    根据杨嗣昌的估算,通过这几种手段并行,大概能搞到近两百万两银子,勉强可以覆盖新增军费。
    同时,为了扩大税基,增加收入,他还把卢象升推行的“因粮输饷”政策给改了。
    本来卢象升提出的方法,是按照缴纳地亩,实行累进税制,富户多缴,贫户可以少缴或不缴。
    但杨嗣昌觉得这方法太过复杂,豪绅地主还是能通过种种手段偷税漏税,所以他又把税法改了回去。
    为了简便高效,他大手一挥,又把税法改了回去,统一按亩征收!
    管你是家财万贯的士绅,还是一贫如洗的小农,统统按田亩数,一视同仁地给朝廷缴税!
    咋一看,杨嗣昌的考虑没什么大问题。
    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执行不力,总会被豪绅地主钻空子。
    但是他却没想到,在以前,豪绅地主们可能还要装装样子,遮掩遮掩。
    可税法改回去后,他们连演都不用演了,直接把赋税一股脑加在了小农头上。
    崇祯听了杨嗣昌这套方案,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孙传庭的警告犹在耳边环绕,但半年平贼又实在太有诱惑力。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杨嗣昌再次站了出来,给了定音一锤。
    “陛下!”
    “此等刁民,不肯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他们自寻死路,朝廷又何须过于怜惜?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陛下允臣之策,只需三个月,臣必能彻底解决中原流寇!”
    “待中原事了,只消半年即可平定四川,收复西南失地!”
    “若计不能成,臣甘愿伏斧钺之诛!”
    杨嗣昌此人,才华是有的,气节和忠心也是有的,他是真的有一颗想挽大明于既倒之心。
    在早年担任地方官,他甚至是以“青天大老爷”的形象,出现在百姓面前,做了不少免税减租、惩治贪官的好事。
    然而,当他一旦进入权利中枢,什么赈灾,什么安民,统统都丢到了脑后。
    在稳固皇权面前,什么都得靠边站!
    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天下的老百姓,来“理解”朝廷的苦衷了。
    他这个人,可恨就可恨在,他看到老百姓日子过得苦,好意思掩面而泣,却绝不吝啬少征赋税。
    一面装模作样的拿出点洒水银子赈灾,一边数以百万计的疯狂征税。
    说到底,无非是为了忠君事主,为了维护皇权阶级的利益,不顾百姓死活罢了。
    而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也难怪朱由检会如此宠爱和信赖杨嗣昌了,甚至还曾对其感叹“用卿恨晚!”
    听到“三月平贼、六月复地”的口号,朱由检终于坐不住了。
    为了早日实现中兴大业,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至于骂名,朕一肩担之!
    就这样,他不顾朝中大臣的强烈反对,毅然下达了诏书:
    “流寇延蔓,生民涂炭,不集兵无以平寇,不增赋无以饷兵。”
    “勉从廷议,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