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瞧我这老糊涂了......咱们贾家如今的顶梁柱,还没到呢......”
    侍立在前方的贾敬闻言,立刻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地回道:“老太太放心,早已派人通知了,玌哥儿已从都督府赶回来了,路上雪滑,想必很快就到。定能让您见到。”
    贾母听了,目光落在贾敬身上,眼中流露出满意与安心,轻轻颔首:“好,有心了......你们,都有心了......”
    贾母似乎并不着急,反而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
    她的目光率先落在了站在前排的贾赦身上,这个她的大儿子,眼神复杂了一瞬,有无奈,有包容,最终都化为慈母的柔和:
    “赦儿......”
    她唤道,贾赦连忙上前一步,眼圈已然红了。
    “你呀......性子急,往后......更要谨言慎行,多听听你兄弟、乃至族长的话。”贾母顿了顿,声音更缓,“少操些无谓的心,好生保养着自己,闲暇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便是最大的造化了......琏哥儿、琮哥儿如今也出息了,你该放心。”
    贾赦喉头哽咽,重重地点了点头:“儿子......儿子记下了,母亲放心。”
    接着,贾母看向贾政,这个一向最重规矩、让她骄傲也让她操心的二儿子:
    “政儿,”贾政立即躬身,声音沙哑:“母亲。”
    “你为人端方,仕途顺遂,膝下环儿、兰儿皆已成器,文章经济,都比我强……我很放心。”贾母目光中带着赞许,随即又流露出一丝心疼,“只是,也别太苛责了自己,过于刚直易折。该歇时便歇歇,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不必过于忧心。”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贾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心中既感温暖又觉酸楚。
    她的目光又转向王夫人、邢夫人等女眷,语气温和:“家里的事,往后你们更要上心,和睦为上,帮衬着哥儿媳妇们,管好这个家。”
    王夫人、邢夫人等连忙敛衽应下。
    随后,她的目光掠过贾琏、贾琮、贾蓉、贾蔷等一众玉字辈、草字辈的子弟。
    看到贾琏,她微微点头:“琏哥儿,你在都察院当差,要秉公持正,为家国分忧,莫要辜负了朝廷和家族的期望。”
    目光扫过贾环和贾兰,眼中满是欣慰:“环哥儿,兰哥儿,你们书读得好,是咱们贾家的文脉所系。来年春闱,尽力便是,无论中与不中,都要持身以正,光宗耀祖不在这一时。”
    又看向贾蓉:“蓉哥儿,在禁军当差,责任重大,需得谨慎勤勉,护佑陛下和宫城安全。”
    “......”
    她对每一个子弟都说了几句贴己的话,或勉励,或叮嘱,或提醒,虽言语不多,却都切中各人性情与处境。
    众人无不躬身应“是”,心中既感温暖又觉悲戚。
    最后,她的目光,带着那份毫不掩饰的、积淀了数十年的偏爱,温柔地落在了局促不安的贾宝玉身上。
    贾宝玉见终于轮到自己,心中百感交集,那股曾经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与即将失去的巨大恐慌交织在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疾步上前,重重跪倒在榻前,双手紧紧握住贾母那只枯瘦的手,将脸颊埋进她掌心里,情动至极地呜咽呼唤了一声:
    “老太太!”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情感。
    贾母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无比怜爱地、一遍遍抚摸着宝玉的头发和脸颊,就像......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贾母眼中含着泪光,却带着笑意,声音格外轻柔:
    “我的宝玉啊......唉,整个家里,谁不知道,我这心啊,最偏着的,就是你了......”
    她端详着宝玉如今已褪去稚气、显得沉稳许多的面容,又看了看他身后端庄持重的宝钗和乖巧的蕙姐儿,满足地叹了口气:
    “如今,看到你成了家,立了业,有了宝丫头这样好的媳妇,还有了蕙姐儿这么可爱的孩子......我这心里头,真是......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宝钗和蕙姐儿身上,对着宝钗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又对蕙姐儿慈爱地笑了笑。
    满堂之人,听着贾母这如涓涓细流般的嘱咐,看着她对宝玉毫不掩饰的偏爱,心中虽各有感慨,却无一人觉得不妥。
    在这最后的时刻,所有的复杂心绪似乎都被这浓厚的亲情与离别之悲所融化,只剩下无尽的不舍与哀伤。
    就在这满室静谧,唯闻炭火轻哔与压抑抽泣之声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院外廊下由远及近,踏在清扫过的石板上,清晰可闻。
    那脚步声带着的力量感,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也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向门口,连沉浸在悲伤中的宝玉也微微抬起了头。
    无需通传,也无需猜测,此时此刻,能以此种姿态到来的,唯有一人——
    帘栊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力度的手掀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与几片未及拂去的雪花。
    贾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身着那身玄色四爪蟒袍,肩头与大氅下摆沾染着未化的雪痕,显然是疾驰而归。
    那双深邃的眼眸先是迅速扫过满堂众人,最后,沉沉地落在了暖榻上的贾母身上。
    他的到来,仿佛一块定海神针,让原本弥漫在空气中那份无依的悲戚,悄然沉淀下来。
    众人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通路,目光追随着他。
    贾母原本略带倦意合着的眼睛,在听到脚步声时便已睁开,此刻见到贾玌的身影,那浑浊却清明的眼中骤然迸发出光彩,嘴角那抹原本浅淡的笑意,瞬间加深,充满了真切的欣慰与满足。
    “玌哥儿......”
    贾母喃喃道,声音显而易见的欢喜,挣扎着想稍稍坐直些,鸳鸯连忙在她身后又垫了个软枕。
    贾玌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来到榻前。
    他没有丝毫迟疑,撩起蟒袍前襟,便在贾母榻前郑重地单膝跪了下去,仰头望着贾母:
    “老太太,侄孙儿来迟了。”
    贾母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触碰他肩头冰冷的蟒纹和沾染的雪水,又抚上他因急切赶路而微凉的脸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疼惜:
    “不迟,不迟......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路上冷吧?快起来,地上凉。”
    她看着他,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目光在他年轻却已威仪天成的面庞上流连,最终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了却了最后一件心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看到你,祖母就真的......什么都放心了。
番外二 慈晖永驻·贾母寿终正寝记-->>(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