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在午夜时分,空气里飘着泥土和茉莉混合的清香。岩叫把晾干的票放进丝绒袋时,发现每张票背面都多了个小小的手印,他的左手印和林小满的右手印交叠着,像两滴水融在一起。
“我奶奶说,水是没有国界的。”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就像我们跳的舞。”
林小满正用吹风机烘干受潮的孔雀羽毛,热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我妈说,下个月要带老挝的合作伙伴去看水电站。” 她转头时,发梢扫过岩叫的手背,“她说那里的大坝上能同时看见两国的日出。”
晨光爬上票面上的波浪线时,林小满数着立体纹路里的玻璃碎片,正好 60 片。她忽然想起刀美兰老师说的话:“舞蹈的最高境界,是让观众忘记你们来自哪里,只记得共同的心跳。”
岩叫把丝绒袋放进保险柜时,听见隔壁传来票务组的欢呼。老挝那边又加订了二十张票,备注栏里写着:“请安排能看见舞台两侧的位置,想同时拍下中老两国的国旗。”
保险柜的锁扣咔嗒合上时,林小满忽然发现少年的耳后别着朵干茉莉,是从她发卡上掉下来的。而她的银镯子内侧,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截筒裙的流苏,蓝得像永不褪色的江水。
离演出还有七十二小时,排练厅的地板被磨出了包浆。林小满数着镜面上的胶带标记,第 16 道红线处,岩叫的转体总差两厘米到位,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着。
“最后一次联排!” 刀美兰老师的声音带着沙哑,她把润喉糖分给大家,“注意灯光变化,第三幕暗场时,要踩着莲花灯的光晕移动。”
音乐响起的瞬间,林小满忽然觉得裙摆变沉了。低头才发现,岩叫悄悄在她的筒裙下摆缝了排小铜铃,老挝夜市买的那种,三铢钱一串,此刻正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是我妹妹寄来的。” 少年在她转身时低语,呼吸扫过耳畔,“她说听见铃声就知道你在哪个位置。”
联排到中场休息,主任举着对讲机冲进来说:“老挝的代表团提前到了!现在就在贵宾室,想先看看排练片段。”
林小满慌忙整理衣领时,发现岩叫的斗笠歪了。伸手扶正的瞬间,两人的影子在镜中重叠,像株并蒂的凤凰花。贵宾们的掌声突然响起,她看见前排坐着位戴银簪的老挝妇人,正对着他们竖大拇指,鬓角的茉莉和自己发卡上的那朵,开得一样盛。
演出前的最后一次彩排,林小满的孔雀舞裙摆勾住了舞台边缘的钉子。撕裂声响起时,岩叫的南旺舞步突然变了,他用一个漂亮的滑步挡在她身前,斗笠上的红绸带恰好遮住破口。
“继续跳!” 刀美兰老师在侧幕大喊,鼓声却突然乱了节奏。
林小满看见岩叫的脚踝在快速旋转中扭伤,却依旧保持着微笑。她突然想起那些湿透的票根,想起立体纹路里的 60 片玻璃,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调整步伐。银镯子与铜铃的碰撞声里,破掉的裙摆反而像只振翅的蝶。
彩排结束时,票务组送来个好消息:所有站票都卖光了,连走廊加座都被预订一空。“有位华侨说要包下整个二楼。” 组长举着订单笑,“他孙子在老挝学跳南旺舞,特意飞来捧场。”
岩叫摸着修好的筒裙,忽然发现林小满在票根上画了两只交缠的孔雀尾。“美术老师说这叫共生纹。” 她指着重叠的部分,“你看,蓝绿两色混在一起,像不像我们踩出的脚印?”
少年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忽然在空白处画了条小鱼。“湄公河的鱼会游到澜沧江吗?” 他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排练时的金粉,“我奶奶说,鱼记得所有流过的水域。”
窗外的月亮正圆,把排练厅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小满把两张叠好的票放进演出服口袋,编号 30 和 31 的位置,此刻应该能看见舞台中央最亮的光。她忽然明白,那些反复修正的舞步,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票根,都在悄悄编织着同一条河,从六十年前流来,往更远的地方去。
庆典当天的晨光带着茉莉香,林小满在更衣室系银腰带时,发现搭扣处多了个小莲花吊坠。“我妹妹连夜编的。” 岩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斗笠上别着朵新鲜的凤凰花,“她说这样跳舞时,就像带着整条湄公河。”
舞台监督敲了敲更衣室的门:“贵宾都到了!老挝教育部的人在第一排,还带了电视台的来。”
林小满往镜子里看,孔雀蓝的筒裙在晨光里泛着粼粼波光,岩叫的斗笠红绸带垂在她肩头,像两抹交汇的晚霞。他们手里的票根轻轻碰撞,铜铃与银饰的响声,恰好合上远处传来的鼓声。
当大幕拉开的瞬间,林小满看见台下成片的向日葵,最前排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得最高。她忽然想起那些湿透又重生的票根,想起立体纹路里的荧光粉,想起两只交叠的手印。
岩叫的第一个摆胯动作精准落在鼓点上时,林小满忽然明白,所有的排练、修正、意外,都只是为了这刻 —— 当两国的舞步在舞台中央相遇,当台下的掌声漫过虚拟的国界,那些印在纸上的波浪线,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早就在时光里,流淌成了永恒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