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支客人耳朵上夹一支烟,东屋跑西屋串,时而大声吵吵:“大家合桌,马上开席。”方盘手一手撑着大黑木方盘,一手扶着托盘边,在东西院穿梭,进屋就笑盈盈地高喊:“上菜了,上菜了,油着,小心油着。”捞忙的妇女把大方盘里层叠的菜盘端到桌子上,先上凉菜拼盘,然后上香气扑鼻的鱼肉和溜炒等热菜。
婚宴在十点钟开始了,可新娘子迟迟未到。由于雪太大,南官道沿途经乡镇组织村民挖通,但乡间路却还是封闭状态。南屯下道口离长青村有五六里路,半新的送亲面包车拐上乡间雪路时已经比预计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行驶不久就陷进了过膝深的雪壳子里。车上的人下来推也推不动,只好到屯子里打手摇铃电话,让金小手转告黄士魁:“雪太大,车在南官道口打坞了。”接到信儿,黄士魁赶紧领着顶子去求金书山,想用拖拉机去官道接亲,金书山二话没说,赶紧穿衣服下地,让金玲给烧一大锅开水。孟令春跟梁顶子开玩笑道:“顶子,你看你结婚这天赶的,好像老天爷考验你们呢!”顶子说:“可不是嘛,没想到挑这么个日子。”
水烧开了,油也加够了,梁顶子帮着金书山在东车库房弄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将拖拉机发动着。当拖拉机吼叫着迎着风雪出了村时,黄士魁的心才稍稍安稳。回到家,婚宴已经放了第三悠。艾育梅说:“没想到,结个婚这么糟心。要没有拖拉机,新娘子今天都过不了门儿。”黄士魁说:“是啊,金书山挺够意思,费好大劲才把拖拉机发动着。瞧这天气赶的,以后给儿女再办婚事儿,说啥不在雪天办。”
听见拖拉机的吼叫声,尹青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从面包车车门子里钻出来,看见拖拉机开了过来,梁顶子从车门子里跳下来,激动得不知说啥是好:“你们可来了,把我都快急死了!”金书山从车门里探出头来,那狐狸皮帽子上火红的绒毛被风吹得乱抖,他见送亲的人都下了面包车,就安慰道:“好饭不怕晚,别着急了,有我这拖拉机就好办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拖拉机给面包车开出了可供进退的场地,然后帮着把面包车拽了出来。尹祥问:“拖拉机一次最多能坐几个人?”金书山说:“正常情况下连驾驶员能坐三个人,特殊情况下楼里能挤四个,门两边能站两个。”经过临时商议,尹祥让女婿小甄医生陪着司机把面包车开到三道梁子等候,让剩下四个送亲的挤进驾驶室,让一对新人在驾驶楼门两旁站着。等吃完下晌饭,再用拖拉机送到三道梁子往回返。等四位送亲的人挤进了驾驶楼里,梁顶子和尹青只好站在拖拉机门两侧踏板上经受风雪洗礼。
等新媳妇接回来,宴席已经散去,屋里人早已闻声出来迎接。此时,站在拖拉机两侧的一对新人几乎成了雪人。送亲的人到了老宅东屋南炕上,杜春心和老任太太这两个老街坊姊妹便又嘻哈起来。艾育梅拉过尹青的手问道:“冻着没有?等着急了吧?”尹青摇摇头,说话时又露出那种看啥都新奇的窘笑:“穿的厚实没冻着,就是等的时间有点长。”秦黑牛评论道:“雪再大,也没有送亲的决心大;风再猛,也没有小年轻爱情力量来的猛。”梁石头嘻嘻说笑:“我哥我嫂子从拖拉机上下来时,像是冰山上的来客!”
暖和了一会儿,姚老美提醒:“天早都过晌了,抓紧举行成亲仪式。”让长辈在炕沿上坐好,把一对新人叫过来。他忽然发现,新郎官的胸花早已不翼而飞,便问顶子:“你的胸花呢?放兜里了吗?”梁顶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前胸,又往地上搜寻,嘟囔道:“呀,肯定是站在驾驶楼门旁刮掉了。”张铁嘴儿说:“不用找了,就这么拜吧。”于是在姚老美的喊声里,二位新人草草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又对拜了夫妻。二禄看见曲克穷站在身旁,就说:“香柳女婿,来来来,给来一段道喜嗑,活跃活跃气氛。”曲克穷正在迟疑,黄香柳瞪他一眼:“咋的,你那是金嗓子呀?不给出场费不出演哪?还不麻溜的搁那等啥呢?”顾小满和盘妮觉得招笑,也都要求现场来一段。闻听香柳发话,曲克穷哪敢不从,忙蹭倒前屋地中央,挺了挺小矮个子:“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好话不嫌慢,我这里就简单来几句,给东家道喜。”于是张口就来:
时逢瑞雪兆丰年,喜气盈门大家欢。迎佳偶,盼良缘,好似来客下冰山。正贺喜事抬头观,喜神提笔写对联。上联写:碌碌红尘歌二美;下联写:浩浩银河渡双星。横批上写四个字:“门生贵子”在上边。
众人都说编得对路说得顺溜儿。杜春心向亲家人介绍说:“别看我这个姑爷子个不高,可靠道喜也混口饭吃呢。”姚老美补充说:“可别小看了他,他可不一般,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喜郎,小日子过得一般家比不了。来来,克穷也过来陪客。”又冲外屋嚷嚷,“灶厨师傅给晚来的娘家客单独多做几个热菜……”
闻听新娘子接了回来,一些好事的妇女们前来观看,一阵嘻哈嘁喳。
“哎,这新娘子也挺白净,这大圆脸长的挺好哈!”
“嗯,就是有点短脖子腆胸脯,总好仰脸。”
“听说也是咱这边的人,是从老粮台出去的。”
“发现没?长得有点像二鳖媳妇。”
“是啊!除了脸盘和牙齿,越端详越觉得像。”
那麻脸婆平时从不凑热闹的,可今天她却特意跑来,从人群里挤进了东屋。当她接受新娘子给点烟时,却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她拿眼偷看新娘子,发现她确实有几分像任多娇,难道这就是自己给侄女接生的那个女娃?当年她抱着襁褓到老粮台寻找中间人,和姓尹的进行交接,那情景一下又出现在脑海里。当她看见炕头坐着的尹吉时,迅即低下头,狠狠吸一口烟,急忙挤出了屋门,还庆幸姓尹的没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