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哑井村。
谢昭华将那块舌骨投入炉中,以自身心火熔炼。
就在此时,一道血色流光破土而出,精准地飞入炉内,正是虞清昼送来的哭声结晶。
骨与泪在火焰中相融,最终化作一团泛着淡淡粉色光晕的膏状物。
“还音膏。”谢昭华轻语。
她捧着药膏,走到哑井边,将其仔細地涂抹在干裂的井壁之上。
膏体入壁,整口枯井仿佛活了过来。
井底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井壁上,一层层、一叠叠模糊的幻影浮现而出。
那是数百年来,所有在这口井边被割去舌头的女子与孩童。
她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是化不开的怨恨与悲凉。
谢昭华立于井沿,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
她闭上眼,感应着还音膏中蕴含的无数残存意念,运起全身修为,一字一句,清晰而洪亮地朗读起来。
“我想告诉阿牛,我喜欢他。”
“爹,不是我偷的米。”
“那片麦子,明明可以收三担的!”
“天,根本没有神……”
她每念完一个人的遗言,井壁上便有一个幻影释然地一笑,随即化作一朵粉色的“默语”花,冉冉升空,消散在夜色里。
当最后一句“我想回家”被念出时,井底轰然一声巨响,一道裂缝豁然张开,一股甘甜清冽的泉水喷涌而出,瞬间注满了整口枯井。
清澈的井水倒映着漫天星辰,也倒映出水底无数张重获新生的、天真无邪的笑脸。
京城,虞清昼猛地抬头,望向西北天际。
一道从未见过的声光之柱,从哑井村的方向冲天而起。
它既非金色,也非红色,而是由亿万种凡人的话语交织而成,宛如一道横跨天地的彩虹,温暖而真实。
她疾步走到书架前,翻开一本尘封的璇玑阁古籍。
在一张残破的书页上,她找到了一段记载:“太古之时,万民初言,汇为‘言冢’,藏世间未出口之声。后言冢崩毁,真言失落……唯有真心倾听,方可唤醒初言之源。”
她猛然醒悟——谢昭华所行之路,并非单纯的疗愈,而是在用自己的脚步,一片片、一处处地,重建那早已湮灭的“初言之源”!
就在此刻,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波动,自息形祠的方向穿行而来,在观星台的半空中,缓缓浮现出半句类似验证码的序列,随即,光点重组,化作一行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迹。
“她说甜味……原来是眼泪的味道。”
字迹随风而散,属于“玄”的最后痕迹,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谢昭华没有在哑井村多做停留。
泉水涌出的那一刻,她便已收拾好行囊,在村民们感激而敬畏的目光中,悄然离去。
她沿着地脉能量流动的方向,继续向南而行。
那张由唇印构成的根须网络,在哑井村被治愈后,终于将这片土地也纳入了覆盖范围,整个网络的能量流转,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顺畅与坚韧。
又行了数日,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聚落。
它并非村庄,而是一座由黑色的巨石与冰冷的铁器构筑而成的山寨。
远远望去,寨中升起的不是袅袅炊烟,而是一股股夹杂着火星与硫磺气息的黑烟。
那里听不到鸡鸣犬吠,只有永不停歇的、沉闷的锻打之声,仿佛连山石与空气,都被捶打得坚硬而沉默。
那座山寨,像一颗被强行按进大地血肉里的,冰冷顽固的铁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