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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姜伯约偷渡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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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知当年李相随陛下起兵之时,外有强敌,内有泰山之贼。”

    “曾遇比这更艰险的处境?”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骚动。

    亲兵押着几个士卒进来:

    “将军,这些人欲趁夜遁逃。”

    刘永勃然作色:

    “临阵脱逃,按律当斩!”

    “且慢。”

    姜维起身走到逃兵面前,见都是面黄肌瘦的少年兵。

    “可是惧险?”

    为首的小兵涕泪交零:

    “家中老母病重,小人……小人实在是撑不住了。”

    姜维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干粮袋塞过去:

    “回去奉养母亲罢。”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提高声量。

    “还有谁想走的,此刻便可离去,本将军绝不追究。”

    帐外夜风呼啸,却无一人移动。

    忽然全体将士齐刷刷跪倒:

    “愿随将军死战!”

    包括那名领到干粮的逃兵,也跪下来认错。

    显然,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他们走了这么久,已经来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一旦当真只身折返,有没有那个能力就难说了。

    待帐中恢复寂静,刘永忍不住诘问:

    “伯约这么做,就不怕军心受损吗?”

    “强留的军心,如何能战?”

    姜维重又拿起针线,“当年李相平定河北时,也是主张攻心为上。”

    这句话像根尖刺扎进刘永心里。

    他想起离京前夜,父皇在暖阁里对他的嘱咐:

    “永儿此去要多学你三弟的沉稳。”

    可这一路来的艰险,早已超出他的想象。

    第五日,攀越飞鹰涧时,意外终于发生。

    刘永脚底打滑,整个人向深渊坠去。

    电光石火间,姜维甩出腰间绳索卷住他的手腕。

    自己却被带得踉跄跪地,铁甲在岩石上刮出刺耳声响。

    当亲兵把惊魂未定的吴王拉上来时,发现姜维的左臂正在渗血,却仍用右手死死拽着绳索。

    “殿下无恙否?”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刘永望着救命恩人臂上绽开的皮肉,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当夜他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建业的吴王府。

    歌姬舞袖翻飞,酒香氤氲如春雾。

    朦胧中有人替他更换额上布巾,动作轻柔得像母亲。

    睁眼时看见姜维坐在榻前,端着药碗的手掌布满厚茧。

    “殿下梦魇了。”

    年轻的将军舀起一勺汤药。

    “臣年少时随丞相南征,也曾夜夜惊梦。”

    刘永怔怔喝下苦药:

    “丞相……待你如何?”

    “丞相总说,为将者当如古松,经得风雪,耐得寂寞。”

    姜维望向帐外苍茫夜色,“就像这些栈道,毁了一段便修一段,终能通达成都。”

    这句话让刘永想起很多事。

    想起生母甘美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

    “我儿定要争气。”

    想起册封吴王时宗正宣读诏书那句“庶子刘永”。

    想起太子射覆赢走他最爱的玉貔貅……

    在很多人看来,

    即便做一个闲散王爷,那也不错。

    毕竟无忧无虑,衣食不愁。

    但人们之所以会觉得不错,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普通老百姓。

    即便做一个普通的闲散王爷,那对普通老百姓而言那也是跨越阶级了。

    当然就会觉得不错了。

    而刘永一出生就是诸侯王。

    你让一个诸侯王,一辈子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诸侯王。

    那就跟让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做一个普通人一样。

    也许很多人普通人会说,做普通人也无所谓。

    但你真给那个普通人一个实现财富自由,跨越阶级的机会。

    哪怕概率很低,但大部分人依然会尝试去把握这个机会。

    因为向上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人类的天性。

    正是因为有这种天性在,人类才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三日后。

    士兵们都愈发疲惫,崖壁上凿路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刘永拖着伤腿巡视营寨,听见几个校尉在岩洞下私语。

    “……吴王毕竟是皇子,何苦来受这个罪?”

    “你懂什么?越王掌宗正寺,太子监国。吴王若不挣些军功……”

    “你是说陛下要改立太子?”

    “嘘……这话可乱说不得。”

    刘永僵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到大帐时,他看见姜维正将粮饼掰开,与伤兵分食。

    “将军!”

    辎重官踉跄跑来,“找到野栗林了!”

    全军像久旱逢霖般欢腾起来。

    当夜炊烟袅袅升起,刘永捧着热栗子走到姜维身边:

    “伯约可知,当年淮阴侯受胯下之辱时,在想什么?”

    姜维擦着剑上的泥渍:

    “在想终有一日要统帅千军。”

    栗壳在火中噼啪作响。

    刘永忽然压低声音:

    “若……若成都城破,伯约当如何待我?”

    年轻将军执剑的手顿了顿,火光在他瞳仁里燃起两簇幽焰:

    “臣永远是大汉的将军。”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某种枷锁。

    刘永想起离开汉中那日,姜维焚香告天:

    “此去若不能克复中原,当如此香——成灰无悔。”

    此刻他看着对方被山风雕刻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人的忠诚,比皇权更永恒。

    次日清晨,大军抵达令人望而生畏的摩天岭。

    探马回报前方是百丈绝壁,唯有几根古藤垂落。

    姜维下令全军收集绳索布匹,亲自编织长索。

    刘永站在崖边俯视,云雾在脚下翻涌。

    他想起少时读《史记》,看到秦始皇封禅泰山遇暴风雨,曾讥笑帝王畏天。

    而今方知,在真正的天险面前,皇权何等渺小。

    “殿下。”

    麋威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递上一卷帛书。

    “这是臣记录的行程图。”

    展开帛卷,但见朱笔勾勒的山川间,密密麻麻标注着每日伤亡。

    七百里的血路,像道伤疤刻在群山上。

    “长史觉得……本王可配得上这身甲胄?”

    麋威垂首答曰:

    “昔年霍去病十九岁封狼居胥,殿下年方弱冠便敢走阴平,已胜却无数纨绔。”

    这话说得巧妙,却让刘永胸口发闷。

    他望向正在试绳的姜维,那个寒门出身的青年将军,此刻像钉在绝壁上的青松。

    当第一根百丈长绳编织完成时,姜维将其系在腰间:

    “本将军先下。”

    “不可!”

    众将齐齐阻拦。

    姜维朗声大笑:

    “维在陇西牧羊时,常攀百丈悬崖采药。”

    他转向刘永,“殿下可愿与维同下?”

    这个邀请出乎所有人意料。

    刘永看着深渊里盘旋的苍鹰,忽然解开披风:

    “孤与大将军同进退。”

    下坠的过程像经历轮回。

    绳索勒进皮肉的刺痛,山风灌耳呼啸,某一刻刘永看见岩缝里绽放的雪莲。

    他忽然想起章武元年的上巳节。

    那时国家刚刚建立,皇子们也没有被分封出去。

    父皇带着诸皇子们泛舟黄河。

    那时刘禅在船头高歌,刘理抚琴,而他这个庶子则在船尾喂鱼。

    那时的日子,是刘永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没有烦恼,也没有勾心斗角。

    那时的日子可真好啊……

    “殿下看!”

    姜维的喊声惊醒回忆。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云雾散处竟见平畴沃野。

    汉中平原像铺开的锦绣图卷,魏军的烽燧在远方若隐若现。

    双脚触到实地时,刘永踉跄跪倒。

    他抓起一把泥土,嗅到关中特有的黄土气息。

    幸存的将士相继降下,每个人都在亲吻大地。

    “只要跨过前面最后一道山峰,咱们就偷渡成功了!”

    麋威翻着地图,兴奋地快要跳起来。

    此刻,众人总算有一股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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