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二去,不出旬日,洛阳城中传言四起——
    首相府门路已开,李相爷肯收礼办事了!
    起初只是些商贾大族试探性地送礼,见果真未被拒绝,胆子便越来越大。
    不过月余,相府门前竟车马盈门,送礼者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麋贞、甄宓等姝见此眼前盛况,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她们不禁想起李翊那句“水至清则无鱼”,如今这“水”倒是活了。
    可其中游弋的,究竟是锦鲤还是鼍龙呢?
    “先上朝吧。”李翊整了整衣冠,沉声道,“回来再议。”
    放开收礼是李翊下令的,但一下子送礼的人变得这么多,也绝非是李翊本意。
    车驾行在长街上,两侧尽是等候送礼的车马。
    李翊掀开轿帘一角,只见有人怀抱锦盒,有人手捧画轴,更有人直接抬着沉甸甸的箱子。
    众人见相爷轿至,纷纷跪地叩首,眼中满是期盼。
    “相爷,人群将道路堵住,车马难行。”
    车夫回头冲李翊说道。
    “命武士前头开路,不必管他们。”
    对此,李翊选择的解决办法就是冷处理。
    你们不是要送礼吗?
    那排队罢!
    什么时候轮到你,什么时候替你办事。
    洛阳的夏日格外闷热,在一众送礼的人群中。
    有一位来自荆州的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着眼前蜿蜒如长蛇的车队。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从卯时等到午时,相府大门仍是遥不可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严。
    他因保卫江陵有功,受封为荆州别驾。
    这本当是一个美差。
    奈何由于陈元龙获得了江南的军政大权。
    陈登肯定优先照顾淮南人。
    荆州的地位渐渐降低。
    兼之诸葛亮受贬交州,荆州群龙无首。
    这让李严看不到进步的希望。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放弃荆州的官位,希望调到京城里来。
    京圈可不好混,多少人挤破头往这里面钻。
    为此,李严只能放弃原来的高官厚禄,连降三级。
    然后到处托关系,才勉强调入京城。
    最后,只混得了一个光禄寺丞的闲职。
    因为内阁的建立,分了九卿的权。
    光禄寺丞已大不如往日耀眼了。
    “这位兄台,莫不也是来求凉州刺史之位的?”
    前面马车上一位圆脸官员转过头来搭话。
    李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阁下如何得知?”
    圆脸官员哈哈一笑,指着前后车队:
    “这队伍里,十辆有八辆是为这事来的。”
    “听说凉州虽处偏远,却是油水丰厚的好地方啊!”
    “如今朝廷收复凉州三郡,尚未定下派往凉州的人选。”
    “资历厚者不愿往,资历浅者又不够格。”
    “陛下让李相爷推个人出来,这不,大家都来竞争此位。”
    李严心头一沉,他来京城半年了,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升迁机会。
    如今听说凉州刺史空缺,本以为是翻身的良机,哪知竞争者如过江之鲫。
    “看足下面生,怕是初到京城吧?”
    圆脸官员眯着眼打量李严,“在下鸿胪寺少卿王浑,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李严连忙拱手:
    “原来是王少卿,失敬失敬。”
    “下官光禄寺丞李严。”
    “光禄寺?”
    王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又堆起笑容。
    “李寺丞年轻有为啊,不过……”
    他压低声音,“这相府门前送礼,讲究个先来后到。”
    “像咱们这样排在后头的,怕是连礼都送不进去。”
    李严顺着王浑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见队伍最前方几辆华贵马车旁,站着几位身着紫袍的高官,正谈笑风生。
    “他们送的礼,听说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严摸了摸袖中准备的礼单——
    一方端砚、两匹蜀锦,这在荆州已算厚礼。
    可在京城高官眼中,恐怕不值一提。
    正踌躇间,忽见相府侧门打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到最前面那几位高官面前。
    恭敬行礼后,将他们一一引入府中。
    而后面排队的官员们,只是得到一句:
    “相爷今日事忙,改日再来”的打发。
    王浑叹了口气:
    “……唉,看来今日又白跑了。”
    “李寺丞,咱们这样的小官,还是别做这非分之想了。”
    回府路上,李严心绪难平。
    他想起荆州时的风光,那时身为诸葛亮的副手,谁不敬他三分?
    如今到了京城,却沦落到连相府大门都进不去的境地。
    难道,当初离开荆州,真的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忽然,李严脑中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在京圈无权无势,肯定是斗不赢其他高官的。
    既然自己连相爷的面都见不着,为何不转换思路,改为贿赂他府中的家仆呢?
    于是,次日清晨。
    李严换上最体面的官袍,来到相府侧门。
    看门的小厮正打着哈欠,见着李严,连眼皮都懒得抬:
    “相爷今日不见客。”
    李严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吊面值最高的景元钱:
    “小哥辛苦,这点茶钱不成敬意。”
    小厮眼睛一亮,迅速将景元钱纳入袖中,语气顿时和缓:
    “李大人客气了,只是相爷确实……”
    “非是求见相爷。”
    李严笑道,“只是路过,见诸位辛苦,略表心意。”
    一听李严不是要见李翊,只是单纯巴结我们。
    那就好办了,相府的仆役全都欣然接受了李严的好处。
    这般连着十余日,李严每日必至。
    不是给门房带些点心,就是给马夫捎壶好酒。
    相府上下仆役,从厨娘到花匠,竟无一不收过他的好处。
    时间一长,李严的家财也渐渐用光了。
    为了调到京城了,花了他不少钱。
    又只混得一个光禄寺丞的闲职,根本没多少俸禄。
    这段时间不惜成本地给相府仆役送礼,以至于竟倾家荡产了。
    李严回到小院,望着四壁萧然的景象,不禁苦笑。
    昔日荆州别驾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如今连给相府家奴的赏钱都快凑不齐了。
    “老爷,厨下只剩半斗米了……”
    老仆佝偻着腰回禀。
    “您这个月的俸禄,似乎还要等上十天,我怕……”
    “知道了……”
    李严摆摆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现在的他,就是在抛下一切后,做最后的赌博!
    赢了,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输了,大不了肚子少二两肉。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开门一看,竟是相府七八个家奴站在门外,为首的正是管事赵安。
    “李寺丞。”
    赵安拱手道,“这些日子承蒙厚赐,府中兄弟们实在过意不去。”
    “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赵安他们听说李严为了给他们送礼,送到了倾家荡产,家徒四壁。
    他们也是过意不去,所以专程找上门来,问李严有没有什么需求。
    李严心中暗喜,面上却推辞道:
    “诸位言重了。”
    “李某不过是见诸位辛苦,略尽心意,岂敢有所求?”
    赵安与众人对视一眼,叹道:
    “李寺丞高义!只是兄弟们受之有愧。”
    “您若不提要求,这礼我们日后是万万不敢收了。”
    李严故作沉吟,半晌方道:
    “既如此……李某确有一小事相求。”
    “李寺丞请讲!”
    “来日我若去相府,诸位只需当着众人面,向我行礼跪安便可。”
    赵安一愣,“就这般简单?”
    李严含笑点头,“就这般简单。”
    赵安当即答应下来。
    不就是跪个人吗?
    他们本就是干这个的,这事儿太好办了!
    三日后,相府门前依旧车马喧嚣。
    李严穿着一身半旧的官袍,拎着个寒酸的礼盒出现在队伍末尾,引来一阵嗤笑。
    “哟,这不是李寺丞吗?”
    鸿胪寺少卿王浑讥讽道,“这次又准备送什么‘活礼’啊?”
    周围官员闻言,顿时哄笑起来。
    他们知道李严是外地来的,纷纷嘲笑他。
    你什么档次,跟我求一样的相爷,排一样的队?
    李严不以为意,只是静静排队。
    忽然,相府中门大开,赵安带着十余名家奴快步而出。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赵安高声道:
    “李寺丞到——”
    话音未落,十余名家奴齐刷刷跪倒在地,向李严行了大礼。
    赵安更是亲自上前,接过李严手中礼盒,恭声道:
    “李寺丞远来辛苦,请随小的入府歇息。”
    在场官员无不瞠目结舌。
    谁不知相府家奴向来眼高于顶,便是千石官员也不放在眼里?
    如今竟对这小小光禄寺丞行如此大礼!
    王浑手中的蒲扇“啪”地掉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李、李兄何时与相爷这般熟稔了?”
    李严笑而不语,在众家奴簇拥下昂首步入相府。
    在众家奴看来,他们拿得李严倾家荡产。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了,咱们必须给他服务到位啊。
    而就是李严这一走,身后顿时炸开了锅:
    “难怪李寺丞衣着简朴,原来是不屑与我们为伍!”
    “此人必是与相爷有旧交!”
    “快,备礼!我要去拜会李寺丞!”
    要知道,
    平日里相府那些奴仆,个个都是狗仗人势,鼻孔朝天的货啊。
    就算接见了某位官员,也不会行如此大礼,倍加礼遇。
    这个李严到底是什么人,后台竟如此之硬?
    不出半日,李严在相府受家奴跪迎的消息传遍洛阳。
    当夜,李严的小院门庭若市,各路官员争相拜访,带来的礼物堆满了半个院子。
    大家都想着,既然见不着李相爷。
    那便退而求其次,改为巴结李严吧!
    李严一一应酬,来者不拒,礼单全收。
    待众人散去,他看着满屋珍玩,对老仆笑道:
    “明日备车,将这些礼物全都送到相府去。”
    次日,当李严带着数十箱礼物再访相府时。
    赵安早早迎出大门,亲自引他入内。
    路过前院时,李严注意到那些曾经嘲笑他的官员,此刻眼中满是敬畏与嫉妒。
    书房内,李翊正在批阅公文。
    见李严进来,他放下笔,意味深长道:
    “李卿好手段啊。”
    “本相府上的奴仆,竟都被你收买了?”
    李严不慌不忙跪下:
    “下官不敢。”
    “只是见诸位仆役日夜操劳,略表心意罢了。”
    “……呵,你来之时,赵安那帮人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李翊轻声笑道:
    “还说你是此次送礼之人中,出手最为阔绰的。”
    “本相便想,你一个从荆州调过来的外官,如何能拿出如此厚礼。”
    “便想见你一见。”
    李严当一回黑中介,成功见到了李相爷。
    而相府上的家奴也因此赚得盆满锅满。
    可谓是双赢。
    只有门外那些人吃亏了,他们心甘情愿给黑中介送钱。
    到了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事宜,本相已经知晓。”
    “李卿确实好手段,当个光禄寺丞屈才了。”
    李翊澹澹说道。
    李严本就没想过要瞒住李翊,索性大方承认:
    “不敢当!严这点微末伎俩,在相爷面前便施展不出来了。”
    呵,真会说话。
    此言一出,相府周围人无不在那里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