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还能使词人写俚句入酒家、入瓦舍,最后再添一把火到兵马司后署。”朱标说,“不是一个衙门能做到。”
朱瀚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黑沉沉的夜。他缓缓道:“不是衙门,是网。”
“网?”
“心网。”朱瀚用指节在案边轻轻叩了叩,
“有人在城里张了一张网,细丝交错,拿笑当钩,拿粉当饵,拿铁作筋,拿板作浮,拿‘名义’做浮标,风一吹,网就满了。满的是人心的羞,和怒。”
“要剪网?”
“先抽一根筋。”朱瀚移开那堆铁丝,从底下抽出一条较粗的,末端刻着一枚小小的印记,“看——这是工部的辅印。”
朱标一怔:“工部?”随即反应过来,“工部负责什么?——造板。”
“是。”朱瀚道,“‘广明板’出太学,但板身由工部匠作按礼部样式打造,批量送入。礼部带法之门,小官自不敢擅改样式;太学讲席,说到底只是读书人。能往板里藏铁,在工部。”
朱标眼底露出一线寒光:“工部谁敢?”
“敢的,多半不是工部本家。”朱瀚缓缓道,“有人借工部之手。”
他伸手在案上又拨开几张碎纸,底下露出一条细细的记号——“西市漆器街,‘金掌’铺,承作。”
“金掌?”朱标想起了什么,“是那位刻‘定光板’的年轻匠人所在的街!”
“同一条街,未必同一家。”朱瀚起身,“走一趟。”
西市夜深不寐,油灯在摊上打着盹。
漆器街的尽头,“金掌”铺亮着一盏昏黄小灯。
一名二十许的匠人正蹲在门槛上打磨木片,听见脚步,抬头,一眼认出朱瀚,手一抖,险些把木片掉地。
“王爷!您——您怎么来了?”
“叫你师父出来。”朱瀚道。
不多时,从里间踉跄出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匠,看到王爷,急急跪下:“小民叩见——”
“免礼。”朱瀚目光扫一眼屋内,见案上摆着几块做了一半的板,有厚有薄,有孔有槽。
他伸手抬起一块背后暗藏铁丝的,“这个,可是你家造的?”
老匠嘴唇哆嗦:“小民……小民不敢!这是西坊‘万成’的活,非小店!”
“那你为何仿作?”朱瀚问。
“不是仿,是验。”年轻匠人从门边掀开一块布,露出一张纸,
“王爷,我听说太学的板不对,背后有铁,便想拆一块看。可板上有官印,动不得。只好照样做一块,看看铁藏在何处,手按多久会跳,火光照多高会晕。王爷,是真的有问题——铁一冷,手心立跳;火一近,眼就花。”
朱标盯着他:“谁让你做的?”
“没人。”年轻匠人眨眨眼,“这‘定光板’是我刻的,我不忍心别人把‘光’拿去做坏事。有人拿笑骂‘心棚’,骂到我门口,我忍不住。”
朱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好。你叫甚?”
“沈鹤。”他抿了抿唇,眼里有光,“王爷,若您愿意,我再刻一批‘定光板’,背后刻‘心不可逼’四字。不为官,只给人自己照。”
“刻。”朱瀚低声,“刻一百块,散入各坊,不署名。”
沈鹤应了,眼睛忽然红了。
他抬起袖子,擦一把:“王爷,我有一句不敢说的话——有人不止用板,还有别的。”
“说。”
“盐蜡烛。”沈鹤压低了声音,“把盐拌进蜡里,火光刺人,眼易泪。手心一出汗,板上印痕更重。还有……还有‘脉鼓’——把细鼓皮藏在案下,人手按案,鼓皮自鸣,旁人以为心跳。”
朱标忍不住苦笑一声:“这群人,真把‘心’当鼓打了。”
朱瀚收敛眼神:“所以,他们不是失心,是玩心。”
“玩心?”朱标重复。
“把人的心当玩物,捏圆揉扁,看他跳,看他颤,再把这种颤当‘证据’。”
朱瀚道,“这才是真正的狱——笑与耻,正与邪,礼与刑,全都揉成一团,塞进你嘴里,让你自己说:‘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