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随她走近來细看时 这人颌下一部干焦焦的细须 看上去约摸六七十岁的年纪 眉颧突兀生棱 额头上一道大疤由发际直破鼻根 脸上皮肤皱巴巴的 气色极差 仿佛石头上蒙了一层腊肉皮 眼睛合着 肚腹一起一伏 不知是睡是醒 两个又黑又深的大眼袋让人打心眼里产生出一种森然发怵之感 轻声问道:“这位是……”
秦绝响笑道:“见了面倒不认识了 说起來你还对他有恩哩 ”
那老人眼袋一动 疏眉挑起 两道与脸上气色极不相称的精光从眸子中射出來 在秦绝响脸上一扎 起身拂袖便走 顾思衣赶忙扯住:“先生 您这是干嘛 ”老人甩袖道:“我可沒求人來救 又算欠谁的情 蒙谁的恩了 咳、咳……”他这几句话声音亢哑 似乎引动了宿疾 吼完不住咳嗽
常思豪一愣之下 忽然猜到了他是谁 大笑道:“先生说的不错 天地滋荣万物是自然而然 父母养儿女是应该应份 冤狱昭雪本是理所应当 讲到恩字 就得有求有受 既然所施者皆属当为 受者也就不必领情了 刚才我这兄弟说话有不对处 还望先生海涵 ”
那老人听得也是一愣 压住气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问道:“常思豪 ”
常思豪点头 老人道:“今天总算还听见一句明白话 ”梁伯龙笑道:“教侬这么一说 敢情吾等都是糊涂蛋哉 ”老人道:“你们怎不糊涂 我虽被他们折磨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无非一死而已 张元忭本是待试的生员 却拿着我的戏文稿子出來满天扬洒 岂不毁了他自己的前程 这出戏你又不是不知利害 却排出來公演 传扬开來市井中那些愚人道学必然数长论短 你自己不怕丑倒罢了 却教魏公在九泉之下 面皮如何光荣 ”
梁伯龙知他说的尽是反话 道:“好个徐文长 侬敢写 别人就弗敢演了 侬身怀十绝八绝的才气大 可也勿把旁人都一律看扁才好哉 ”顾思衣嗔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 重新给常思豪介绍徐渭 讲述了來往经过 原來徐渭今年不过四十八岁 可是在狱中折磨得不成人形 所以显得苍老之极 他在大赦中本该出狱 可是由于案情特殊 又有徐阁老暗中授意 所以仍未放人 但由重刑号移到了普通监房 看守方面轻松了许多 这次出來是因为他老母亲病故 给假三月 出來料理丧事 他靠朋友们帮些钱财葬了母亲 休养了一个多月 身上的伤才渐渐好些 顾梁二人本來也常去照看 但前一阵梁伯龙出了事情 他们就沒再联系 徐渭上昆山來拜访时才知道梁伯龙遭了陷害囚在华亭 待要想个主意搭救 正好秦绝响派人寻來 报说梁伯龙已经被救下了 并且正随大队人马一同上京 顾思衣便也邀了徐渭一起追來 赶了个脚前脚后
虽然说到后面轻描淡写 常思豪却已明白她邀徐渭一起來的用意 徐渭号称“青藤军师” 筹谋画策当世无双 若能得他相助 那自然是无往不利 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徐渭并沒被完全释放 看來徐阶的影响实在太深太广 而官场中欺上瞒下成风 只怕皇上对此毫无所知 还以为他早已被开释
正聊着的功夫 刘金吾穿了身清爽的小凉衫兴冲冲地赶到 一进來就拉了常思豪手舞足蹈 秦绝响在京师天天和他厮混 所以一见便乐 笑道:“又來装假 大哥回京的事是人都知道了 就你來得最晚 ”刘金吾就笑着说昨天是真不知道 今天冯保去伺候饮宴了 自己就陪小太子玩了一上午 这孩子实在磨人 把他如何累坏了等等 秦绝响打趣道:“大哥 你瞧见沒有 他这是在跟咱们炫耀呢 如今他是常伴太子左右的人 将來还不得弄个太子太保、太子太傅之类的当当 ”刘金吾笑得合不拢嘴:“宫里的日子就那么好过 我倒羡慕你在外面逍遥自在哩 你就别酸我啦 ”又跟梁顾二人热热乎乎地打过招呼 眼睛便落在徐渭身上 听顾思衣介绍完 脸上立刻肃然起來:“哎呀呀 原來是青藤先生 失敬失敬 ”
徐渭背弯弯地驼着 斜眼瞅瞅他 掩口咳道:“吭 吭 我一个乡野村夫 有什么可敬的 ”
他一对幽深眸子黑亮亮精光四射、透人胆底 然而每咳一声 两只黑大眼袋便颤个不停 松驰的皮肉竟像小儿甩袖一般 实在说不出的诡异
刘金吾有些发瘆 道:“呃 呵呵 呵 先生说笑了 您的大名谁人不知 谁人不晓啊 要沒有
三章 薄冰叹-->>(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