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改革是一场群众运动,群众运动是暴烈的行动,运动一搞起来,犹如决堤的洪水奔腾咆哮,没有人能控制得住。人被整死或被逼自杀的现象很平常。如果我们这个地区搞起复查来,从你的家庭背景来看,你极容易被洪水吞没。那时候,没有人能够为你分辨黑白、贤愚和是否冤枉。即使辨白,也得等到运动过后。”
李楚说的确实是经验之谈。1943年他参加过延安整风搞的“抢救失足者”运动。那次“抢救运动”就是康生主持搞的,大搞逼供信,望风捕影,罗织罪名,草菅人命。看见某个女青年漂亮,就断定她必然是“特务”;某人出国留学过,就推断是“外国间谍”;某人出身财主,就推论出是混入革命队伍的“反革命”;某人蹲过敌人监狱,就硬说他是“叛徒”,如此等等。所有这些罪名的确定,既不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也无需确凿的证据,更不许被诬陷的人申诉辨白。说你是,你就是!严刑拷打、残酷斗争、软硬兼施,直到你乖乖地“认罪”。就这样,把成千上万的来自国统区的地下党员和革命知识分子打成了“叛徒”、“特务”、“间谍”、“反革命”,许多人被整死或自杀。李楚也被打成了“特务”,后来才获得平反,但仍然留个尾巴:“尚待查清。”
“你快参加革命吧,离开家。”李楚劝道,“最近我要带着一批干部到东北去,你好好说服伯母和嫂子,跟我去东北吧。”
瑞庭不太相信李楚说的复查运动会对他有这么大的危险。他除了上学就是教书,浑身酸腐的书生气,没有经过任何大风大浪。他以他自己善良的心来揣度自己未知的世界,像“抢救失足者”运动那样的“残酷斗争”,他无法想象,他也决不会相信。他之所以想参加革命,完全是一种信仰。
当下瑞庭把李楚劝他去东北的事对母亲和妻子学了一遍,希望她们能同意自己参加革命,跟李楚去东北。
王老太太胆战心惊地说:“啊呀,我的老天爷!清算还不行,还要复查?咱把房子地都交出去,难道还要咱一家人的命!?”
秦氏眼圈红红的说:“妈哟,要咱的命还奇怪!运动一起来,人们就如同着了魔,像驴子那样的人就红了眼睛,整死你几口子他才舒心!让她爹跟李楚去东北倒是个安全的办法。”
“东北正打仗,去当老八(八路军),那枪子可没有眼睛呀!”王老太太说着就流出了眼泪,“老天爷呀!我攒钱咋就攒出罪来啦!”
“他爹,妈说得对,当老八太危险。我、我看,”秦氏哽咽着,“你去东北找他姥爷去吧。”
一年前失去了全家的掌上明珠,现在,全家的栋梁又要当八路去东北打仗,婆媳俩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她们只是劝瑞庭出外躲躲。
“我一不是国民党,二不是汉奸恶霸,没做过任何亏良心的事。‘平生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我怕啥!”瑞庭不相信土改复查会对他这样的人有危险,又固执起来,“去年清算你就让我躲,我没有躲,不是啥事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