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的炕上有个人。说是个人,倒是更像叫人从沟里捡回来的疙瘩破烂。这块破烂上头沾满已经发黑的血和土,看着都没有出气时身子的起落。这是老三?栓成不敢信,可要不是老三,耀宗大早来叫他干什么。栓成用袖口擦了宝成的脸,看清楚了弟弟老三两只眼都闭着,嘴角都发紫了,脸上好几道口子,长肉的地方都肿着。
耀宗在跟前说出了事情的由来。自从因为在农业大学表现好,宝成叫推荐去生产队学开拖拉机以来,这个后生就算是迷上了这个铁东西。天天在拖拉机跟前沾着,有时候吃个饭都端碗到车库跟前来。学了快两个月了,耀宗只叫他发动过拖拉机、简单的倒车挂斗、场里转圈的本事。这叫宝成很不甘心,他寻见个机会就想试试自己开着到上道儿走。
耀宗说也怪他前一天犯懒,干完营生卸掉车斗就把车放在了半坡坡上,心说第二天一溜坡就着了也省的再发动车了。他没关上车轿子门就回家吃饭睡了。就是这个犯懒,恰恰害了宝成。这个小子大早起来看见车在,轿子门没关,钻了进去。他不知道师父耀宗溜坡发动车是要在半坡时眼疾手快强行挂档,他先把档摘下来,松开刹车,高大的五十五就冲着坡坡下去了。等到宝成觉见速度实在是太快,车却没有发动的时候,他慌了神左右乱打方向,最终是翻到了道儿边上的沟里。宝成叫摔了出来,车随后翻滚压了上去。
对里头要到村外放牛的老汉发现了翻进沟里的拖拉机,却没有发现地下有人。他叫来了耀宗,耀宗脑子心说拖拉机四个轱辘底下都有大石头垫着,怎么能溜了坡?等他看见了身在拖拉机外头的那只脚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据耀宗说,他看到脚就大概断见了是谁出事了。在村里人拿着撬棒,铁锨什么的,又是撬又是挖的费劲下,宝成叫挖了出来。刚出来的宝成还能说话,他看看周围的人们,挺直脖子连声叫妈。人们赶紧往宿舍给抬,可是在半道儿上,宝成的声音就突然没了。耀宗想见了宝成有个大哥在乡革委会,这才着急忙慌得来叫栓成去看。
大楞听到这里,拽住栓成问,宝成这阵在哪儿?怎么你这阵才回来说?
栓成说闹清楚老三怎么出事后,他再看老三时发现老三还有心跳,胳膊腕子上的血脉还在一鼓一鼓。他叫人给打帮着送到了乡上的卫生院。卫生院忙了一顿,把能给用的药和手段都给用上了,宝成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有个医生悄悄跟另外的医生说,估摸着小后生是不行了,脚上的鞋子都剩下一只了。
栓成知道这两人说的什么意思。在当地人们的说法里,在外头出了事惹了祸端送去就医的人,如果鞋子都少了不见了,这人也就没什么指望了。栓成回头瞪了那个医生一眼,医生走了。他就一直守着老三。中间他也想着回去一趟好告诉家里这事,可是又怕没人看着弟弟。所以只好在跟前陪着。直到今儿大早,医生给宝成检查完以后告诉栓成,叫家里人来把宝成抬回去吧,不用治了。
栓成也知道医生话里头的意思,到了这个时候等着也没有用了,他决定赶紧回家告诉家里。刚半跑着推上车子爬上南梁坡,骑了没多大一圪节,就碰到了爹。
大楞在没有碰见栓成前,他就是怎么想不会想到好好的三小子宝成现在在医院躺着,到了需要准备后事的时候。他甩开大小子,往前跑起来,这一跑,瘸腿显得更厉害了。没有止住哭的栓成在后头,小小子进成在最后,两个后生都哭着往前跑。
跑在最前头的大楞到了坡跟前一下子就没有了影。栓成和进成到了跟前,发现爹却被窝在坡上的拐弯处。大楞这阵正在使劲往起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栓成扔到车子到了爹跟前,想要扶起他来,却发现扶起来的爹自己站不住了。
爹那条好腿兴许是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