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软伏在他的肩头任由心头乱如麻绪只逼着自己将残余的冷静宣之于口“如果我可以跟你走我何尝不愿意抛下所有就跟你走。什么也不想只跟你走。可是你我任性一走却将父母族人的性命置于何地?却将太妃置于何地?我们一走受灭顶之灾的就是他们!”眼泪堵住我的喉咙“从前也就罢了。”我茫然四顾“如今我们还能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容不下一个玄清、容不下一个甄嬛即便天地间容得下我们也容不下我们一走了之后终身愧悔的心。清由不得我们选择——不从来就是没有选择。”
他拥着我的肩声音沉沉如滂沱大雨:“嬛儿哪怕你告诉我你对我从无情意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你告诉我这番话却比你亲口对我说无情更叫我明白明白你再不会在我身边。”
夜色无穷无尽往昔温柔旖旎的回忆似在夜空里开了一朵又一朵明媚鲜妍的花。
我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它们尽数萎谢了。
河边的树木郁郁青青我轻声道:“你看此处叶青花浓依旧可是玄清你我一别四月却早已是沧海桑田了。”上苍的手翻云覆雨把世人的欢乐趣、离别苦置于手心肆意把玩我凄然道:“清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变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嬛儿让我再抱抱你只消一刻就好。从今往后我能抱这世上所有的人却不能再这样让你停留在我的怀里了。”
心中的软弱和温情在一瞬间喷薄而出我在泪水里喃喃低语“清遇见你让我做了一场梦。我多么盼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都在这个梦里都是你给我的。”
他吻一吻我的脸颊“于我何尝不是。”他温柔凝睇着我似要把我的样子嵌进脑海中去一般“有你这句话我当不负此生。”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庞凄苦道:“何苦说这样的话?清你当找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女子和她相扶相持白到老。你们会有很多子孙会过得很好会一辈子安乐。”我仰望他“清来日我日日在佛前焚香终身祈愿为你祝祷只盼你如此。”
他捂住我的唇凝泪的双眼有隐忍的目光明亮胜如当空皓月。他低低道:“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来刺我的心么?我所有的心意只在那一张合婚庚帖里说尽了。只有你再不会有旁人了。”
我止不住自己的泪意顿足道:“你才是来拿这话刺我的心……”天际扑棱棱几声响是晚归的昏鸦落定在枝头栖息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
再没有时间了。
我缓缓地、缓缓地脱开他的手臂含泪道:“你瞧月亮西沉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他摇一摇头神色如这夜色一般凄暗再瞧不见那份从容温润的光彩。他苦笑“我只觉得自己恰如一缕孤魂野鬼天一亮大限就到了再不情愿也得放你走。”
夜色渐渐退去似温柔而紧迫地催促我垂黯然“大限已经到了。我已经出来很久再不回去只怕槿汐和浣碧便是当其冲。”我的手从他的掌心一分一分抽出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安静享受片刻的平静。”我恻然道:“清咱们再也不能了。”
流光里泛起无数沧桑的浮影。再相见时我与他都会重新成为紫奥城重重魅影、万珠纱华间的瓦石一砾割断彼此的前世。
寂夜里落花芬芳簌然那样的婉转委地扑簌簌如折了翅膀的洁白的鸟早已失了那种轻灵而自由的婉转飞扬只留下凄艳的一抹血色将所有的希望和幸福轰然倒塌。只余世事的颠覆和残忍把人一刀又一刀凌迟不断。
始觉一生凉初透。
漏夜更深屋内一盏残灯如豆槿汐披衣端坐我的脚步再轻飘如絮也惊醒了一旁打盹的浣碧。她见我回来不觉一惊很快平伏下来道:“小姐这么晚不回来奴婢还以为……”
我淡淡道:“以为我不回来了是么?”
槿汐为我斟上一碗茶柔和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定回来的。”
她的梢有未干的露水我稍稍留神她的鞋尖亦被露水打湿了。我看她“方才出去了?”
槿汐微微一笑“知道娘娘一定会回来所以奴婢为娘娘去了一个地方。”见我微有不解她伸指往后山方向一点。
我随即明了“王爷回来是喜事是该叫太妃欢喜。”我停一停“太妃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个孩子的事不能叫他知道否则便是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了。”
槿汐曼声细语道:“娘娘思虑的是太妃也是这样想否则瞒不住就是害了王爷。”我抚一抚浣碧疲倦的面颊柔声道:“你放心王爷不会伤心很久的。安心睡去吧。”浣碧点一点头敛不住眉心深深的担忧与凄惶步履沉重进去了。
我睡意全无取下上的银簪子一点一点拨亮火芯仿佛这样就能拨亮自己的心。“槿汐”我低低道“小时候爹爹总是说我聪明聪明的心性总是占足便宜的。可是我再聪明却永远参不透一个情字永远作茧自缚。槿汐假若可以我情愿一辈子不知情爱为何物一辈子庸碌做一名凡俗女子或许更能快活。”
槿汐为我抖去斗篷上的雾白露珠披上一件干净衣衫手势温柔而轻巧。月光落在我逶迤的长上是点点泪光似的的星芒。
“温柔女儿家却硬是须眉刚硬的命一世冰雪聪明也抵不过一个情字。身为女子谁能参得透情字即便是……”她叹一叹“不过是已经死心和没有死心的分别罢了。”
我无力倚在窗边“从前看《牡丹亭》的戏文杜丽娘为柳若梅死而复生仿佛情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今才晓得戏文终究是戏文罢了。”
“所以奴婢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可是如今却要瞻前顾后步步为营了。时机不同行事也不得不同。”
我沉默小时候看《牡丹亭》看到这样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年少时总把情意看得泾渭分明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如同生与死一般界限清晰。总以为只要爱着就能够抵越生死敌得过这世间的一切。
却原来情到深处很多事仍是我们的单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我举起茶盏痛然笑道:“常说一醉解千愁我却连想一醉都不可得。”说罢只仰面大口吞下茶水。温热的茶水入喉的一瞬间那样苦那样涩仿佛流毒无穷的伤怀直逼到心里不觉泪光盈然向槿汐道:“我这一生到此即便再身膺荣华也不过是一辈子的伤心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