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听我进来头也不回我艰难地福了一福道:“皇上金安。”
片刻难堪的静默他回身扶了我一把沉声道:“身子不便就不用行礼了。”我谢过他又问:“芳若说你有孕后一直多梦如今睡得还安稳么?”
我娓娓问道:“皇上眼见臣妾夜里多梦难安么?”他愣一愣我已道:“那么仅凭芳若一面之词皇上就相信臣妾睡不安稳了而并不问一问太医是否开安魂散给臣妾服用、臣妾梦见什么吗?”
他略略沉色道:“你想说什么?”
我泰然自若平缓道:“臣妾只想说不可听人一面之词而作论断。”
他只是问:“你睡得安稳么?”
我无法只得道:“起初几月的确难以安枕如今稍稍好些了。”
他淡漠笑:“那么芳若所言不虚。”
我凄惶摇头道:“皇上芳若姑姑并无骗你的意思但朝中臣子权利倾轧并非人人都能坦诚无私啊!”
他搀我坐下缓和道:“你百般求见也不问朕好不好只说这些么?”
他好不好?我澹然举眸自我禁足以来再未曾见过他这样乍然见了只因为我的家族性命悬于他一人之手这样尴尬而难堪的境地。我心里哪里还想得到他好不好。如今看他与从前一般只是眼眸在多了一丝戾气更觉阴冷。隔了这些日子只觉得恍然和蒙昧似是不想念了见面却依旧扯动了心肺。只晓得近也不是远也不是泪水潸潸而落。
他对着我的泪神色愈加温文咳然叹了一声“当日对纯元皇后大不敬之罪你可知错了么。”
这一句话生生挑起了我心底的伤痛和羞辱少不得强行按捺只道:“臣妾若说是无心皇上信么?”
他的口气却生硬了“错便是错无心也好有意也罢。”
我一怔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泪却止了含泪笑道:“不错不错的确是臣妾的过错。”我低身跪下“臣妾冒犯先皇后罪孽深重情愿一生禁足羞见天颜。但请皇上能再审臣妾兄长一案勿使一人含冤。”我凄然抬“皇上也请念在瑞嫔已死的份上吧。”
他死死看着我“你方才说一面之词不可尽信管路的话朕未必全信但佳仪是何人难道不是你为你兄长安排下的吗?如今她亦反口。而你兄长的确与薛、洛二人交往密切瑞嫔甚至为你禁足一事再三向朕求情。据朕所知她与你在宫只并无往来若非受她父亲所托何必要帮你!”
我不晓得瑞嫔为何要帮我只是为了许久前和她在太液池的一番闲聊么?我实在语塞而对佳仪我实在有太多疑惑。
玄凌的话冷冷在耳边响起:“实在不算冤了你兄长!”
我力争:“即便如此嫂嫂一介女流致宁襁褓之中……”我哽咽道:“臣妾兄长本对社稷无功劳可言外间之事诡谲莫辩臣妾亦不可得知。但臣妾兄长对皇上的忠心皇上也无半分顾念了么?!”
他的目光有些疑虑落在一卷奏折之上明灭不定:“清河王一向不太过问政事也为你兄长进表上书劝谏朕……”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玄凌又疑心哥哥与清河往有所纠结了不成他继续道:“甄远道夫妻年事已高朕可从轻落可你兄长之过不是小罪可以轻饶。”他也有些不忍“你嫂嫂和侄子朕今早就已放了只是天命如何朕也不得而知了。”
他这话说得蹊跷我砰然心惊:“皇上为何这样说?!”
他叹息道:“你嫂嫂和侄子在狱中感染疟疾热安芬仪再四求情甚至愿意让服侍自己的医官去为他们诊治朕已派他去了。”
我的舌尖格格而颤牢狱潮湿但时至十月怎会轻易有了疟疾这可是要人性命的病啊!何况是安陵容身边的医官去诊治的我先不放心了。我凄然叫道:“皇上!——”
他扶住我的肩道:“有太医在会尽力救治他们母子。”他顿一顿“但你的兄长结党为私朕业已下旨充军岭南。你父亲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也算是朕姑念他一生辛苦了。”
岭南川北远隔南北岭南多瘴气川北多险峻皆是穷山恶水之地父亲一把年纪怎么熬的住呢?我的心酸痛悲恨到无以复加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而且玉姚和玉娆自幼娇惯如何能受得这分颠沛流离的苦楚。
我悲苦难言我舌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他:“皇上!到底真的是铁证如山还是皇上因为汝南王一事心底难解而耿耿于怀于他人?”
他怒了语气严厉冷漠到没有温度一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他的手伴着怒气一挥触到了身边他方才立过的书架一张绛红的薛涛笺自书堆上轻飘飘晃下打在我脸上。我本跪着随手欲拨开然而一目扫到笺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浑身如卧冰上。
所有的真相原本只是一些零碎而清晰的话语而当这些话语真切落在这一张纸笺上时虽早已知晓那灰了的心却再度灼痛起来。
我直愣愣瞪着那绯色如血的薛涛笺竟是要被我看得溢出血来。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开来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那彻骨寒冷激得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心中有声音极力狂呼不是的!不是的!宛宛!宛宛!竟然是这宛宛!错了全错了从头至尾全是错了!
“寄予宛宛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恸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易何以乾坤?诗何以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影与形兮难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对嫔嫱兮想芳型顾和敬兮怜弱质。……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术。……恸兮陈旧物而忆初。亦有时而暂弭兮旋触绪而欷歔。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1
玄凌的笔迹向来是看得极熟了写到最后笔力渐次软弱无力断断续续有泪痕着洇其上把墨迹化得一小团一小团如绽放的黑梅一般。可见他下笔时伤心哀痛到了何种地步。
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句除却巫山非云也。原来是她竟是她所有我的一切一切殊宠恩爱原来全是为了她为了一个“莞莞类卿”。魂牵梦萦魂牵梦萦玄凌梦里面一声声情意切切唤着的全是她——仙逝了的纯元皇后朱柔则。
那么我究竟算是什么?!
双手无力一松薛涛笺轻如若无物一般飞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到织金毯上。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窗外秋虫鸣噪不已一树红枫娉婷掩映在窗前那猩红一色刺得我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
我胸中激荡难言腹中因着这激荡愈加疼痛仿佛我的孩子亦明白我这为娘的委屈为我不平。
玄凌满怀怜惜拾起地上的薛涛笺眼神顿时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明澈动情。那眼光半分都不落在我身上只凝神远思似乎沉浸在久远美好之中口中道:“你知道了?”
我无言以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玄凌半是感慨:“其实能够有几分像宛宛也是你的福气啊。”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是么?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只觉得与他这一面一副心肠皆是冷寂到底了所有的情思亦断绝了。他这样陌生这样叫人疏远。错的何止是玄凌我更是错了这么些年的时光与情爱皆是错付与眼前这个人了。
门“吱嘎”而开翩然闪进一个娇小的身影见到我在忙要退后。我几乎不记得了这个书房除了我陵容亦是可以进出的。
她的容光娇艳而青春红润如轻霞刹那对照出了我的伤心和憔悴更叫人不忍卒睹。玄凌叫住她道:“什么事?”
她娇弱地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玄凌最看不得这样的神气催促了两次她方怯怯道:“方才太医来回禀甄少夫人与小公子疟疾病重已经不得救了。”她的话未说完泪水已经沾湿了脸庞惹人怜爱。
陵容说着就要来搀我口中关切无比道:“姐姐有身子的人千万别伤心坏了。”
我情知没有那样简单泪眼中望出来她姣好的芙蓉面似是扭曲了一般只是可怕。她趁着接近我的片刻悄然在我耳边轻轻笑道:“可救不活了呢!”
我恨得几乎要呕血正欲挥开她的手腹中急痛欲裂似要迸开一般。秋意冰凉若霜露从今夜白月色惨白似一张鬼脸兜头扑张下来我的手软弱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眼只瞧见自己猩红的裙角蜿蜒如河。
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苦索在我的肠中抽刺。好痛身下全是湿的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我体内奔腾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是谁的哭喊那么痛苦搅乱了我的心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有什么在我的身体里萌着想要突越。
我在昏沉中无数人的声音催促着我——“用力!用力!”漫天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我身上我为他萌生出卷入后宫争斗的决心。
仪元殿的初夜他拥紧我的身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惊鸿舞翩飞惊了的是他的心还是我的意娘说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
夏日的宜芙馆他为我画就远山黛他神色迷醉:“朕看重的是你的情。”
他与我在深夜里共剪西窗下一对明丽烛火和我似寻常人家的夫妻写字作诗。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他为我作“姣梨妆”他放声大笑:“嬛嬛嬛嬛!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你晓不晓得朕有多高兴!”
他满面皆是春色笑影愈显得神姿高彻指着我髻上的并蒂海棠道:“朕与嬛嬛正当年少好时光便如此花共生共。”
他只是郑重了语气道:“即便有佳丽万千四郎心中的嬛嬛只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取代。”
他亲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朕再不让你流这许多眼泪便是。”
前尘如梦境在我脑海中如流水划过终成了一地霜雪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我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似乎有巨大的喜悦环绕在我周遭婴儿响亮的啼哭和欢悦的笑声。我疲惫地坠入黑沉沉的梦里无力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梦得那么长那么多的事入宫四年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般久远。
待我睁开眼已是光明的白日里槿汐含喜含悲迎了上来切切道:“贺喜娘娘生下一位帝姬。”她又道:“帝姬一切安好长得可漂亮呢。”
我尚有些迷茫帝姬?
浣碧在一旁道:“小姐可吓死奴婢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我下意识地去摸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的平坦的我吓得要跳起来我的孩子没有了!曾经我这样一觉醒来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几乎要哭出来槿汐忙抱了孩子到我面前道:“娘娘别急帝姬在这里呢。”
在这里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紧紧把孩子抱在怀中她那样小脸上的肌
第二十一章 不悟寻时暗销骨-->>(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