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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长门菱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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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为你解围的如今也换过来了。”

    陵容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姐姐这是怪我、要和我生分了么?”

    我道:“并没有你别多心。”

    陵容垂泪道:“姐姐是怪我事前没有告诉你么。这事本仓促皇后娘娘又嘱咐了要让皇上惊喜绝不能走漏了风声。陵容卑微怎么敢违抗呢。何况我私心想着若我得皇上喜欢也能帮上姐姐一把了姐姐就不用那样辛苦。”

    我叹息道:“陵容啊你的嗓子好了该告诉我一声。这样叫我担心也这样叫我意外。”

    陵容凄楚一笑似风雨中不能蔽体的小鸟:“姐姐不是不明白身不由己的事。何况陵容身似蒲柳所有这一切不过是成也歌喉败也歌喉而已。”

    我无法再言语和质疑她这般自伤我也是十分不忍。她是成也歌喉败也歌喉。那么我呢?成败只是为了子嗣和我的伤心么?

    我能明白亦不忍再责怪。后宫中人人有自己的不得已。

    于是强颜欢笑安慰道:“秦芳仪惹我生气我反倒招的你伤心了。这样两个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呢叫别人笑话去了。”陵容这才止住了哭泣。

    到了太后宫中请安太后倒心疼我叫人看了座让我坐在她床前说话。提及我的小产太后也是难过只嘱咐了我要养好身子。

    太后抚着胸口慨道:“世兰那孩子哀家本瞧着还不错很利落的一个孩子样貌又好不过是脾气骄纵了点那也难免世家出来的孩子么。如今看来倒是十分狠毒了!”太后又道:“哀家是老了精力不济。所有的事一窝蜂地全叫皇后去管着历练些也好。若年轻时必不能容下这样的人在宫里头!也是皇后无用才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我听太后罪及皇后少不得陪笑道:“宫中的事千头万绪娘娘也顾不过来的。还请太后不要怪及皇后娘娘。”

    太后的精神也不大好半是花白的头长长披散在枕上脸色也苍白被雪白的寝衣一衬更显得蜡黄了脖子上更是显出了青筋数条。红颜凋落得这样快太后当年虽不及舒贵妃风华绝代却也是如玉容颜。女人啊真是禁不得老。一老再好的容颜也全没了样子。可是在宫里能这样平安富贵活到老才是最难得的福气啊。多少红颜还没有老便早早香消玉殒了。

    太后见我有些愣哪里晓得我在转这样的心思以为我的累了便叫我回去。我见太后也是疲惫的神态便告辞了。

    方走到垂花仪门外一摸系在金手钏上的绢子不知落在了哪里。一方绢子本也不甚要紧只是那绢子是生辰时流朱绣了给我的倒不比平常的。细细想想进太后寝殿前还拿来用过必定是落在太后寝殿门口了。于是不要浣碧陪着想取了便走。

    太后病中好静寝殿中惟有孙姑姑一人陪着。殿外也无人守侯皆是守在宫门口的。我也不欲打扰人便沿着殿角悄悄进去。此时正是初秋凉风影动姗姗可爱。太后寝殿的长窗下皆种满了一人多高的桂花树枝叶广茂香风细细倒是把我的身影掩抑其间。

    才要走近冷不防听见里面孙姑姑苍老温和的声音道:“奴婢扶太后起来吃药吧。”说着便是碗盏轻触的声响。待太后服完药孙姑姑迟疑道:“太后昨晚睡得不安稳呢奴婢听见您叫摄政老王爷的名字了。”

    我的心悚然一惊飞快捂住自己的嘴。不知是我的心惊得安息了片刻还是里头真是静默了片刻只听太后肃然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许再提。”

    孙姑姑应了太后倒是叹了一声极缠绵悱恻的一叹。孙姑姑道:“太后?”

    太后道:“没什么。我不过是为了甄氏那孩子的事有些难过。”

    孙姑姑道:“莞娘娘的确是命苦。这样骤然没了肚里孩子皇上也不怎么待见她奴婢见了也心疼。”又道:“太后若喜欢莞娘娘不如让她多来陪陪您吧。”

    我本欲走然而听得言语间涉及我不自觉地便听住了。太后感喟道:“我也不忍得老叫她在我眼前……”太后的声音愈来愈轻“阿柔那孩子……我最近老梦见她了……虽不是十分像但性子却是有几分相似的我反而难过。”渐渐声音更低似乎两人在喁喁低语终于也无声了。我不敢再多逗留也不要那绢子了见四周无人忙匆匆出去了。

    回到宫中便倚在长窗下独自立着沉思。快到中秋月亮晶莹一轮如白玉盘一般。照得庭院天井中如清水一般很是通明。

    我的思绪依然在日间。陵容的确是楚楚可怜。而帮我那一句话终究是虚空的。我自然不愿这个时候太接近玄凌但是眉庄呢也从未听闻她有一字一句的助益。或许她也有她的道理毕竟是新宠自己的立足之地尚未站稳呢。

    而太后我是惊闻了如何一个秘密。多年前摄政王掌权国中有流言说太后与摄政王颇有暧昧。直到太后手刃摄政王雷厉风行夺回政权又一鼓作气诛尽摄政王所有党羽。流言便不攻自破人人赞太后为女中豪杰巾帼之姿远远弃世间须眉于足下。而今日看来只怕太后和摄政王之间终究是有些牵连瓜葛的。

    而阿柔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太后这样怜惜念念不忘呢?阿柔名字来看倒是有些像已故纯元皇后的的名字的。不知太后是否私下这样唤她——阿柔。亲厚而疼爱。太后现在病中难免也是要感怀逝者的吧。

    “娘娘月亮出来了。您瞧多好看呢。”佩儿撩开玉色冰纹帘子试探地唤着独立窗前的我。这丫头八成是以为我又为我的孩子伤心了怕我伤心太过极力找这些话来引我高兴。也难为了她们这片心思。

    月光已透过了雕刻镂花的朱漆绮窗铺到案几上明瑟居的丝竹声已随着柔缓的风的穿过高大厚重的宫墙。现在的明瑟居里有国中最好的乐师和歌者齐聚一堂。转眸见门边流朱已经迅掩上了门。我暗道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是可以阻挡的。一己之力又怎可以阻挡这样无形的歌乐。何况陵容的歌声又岂是一扇门可以掩住的。

    明瑟居的丝竹歌声是一条细又亮的蚕丝光滑而绵密的静悄悄地延伸着;伸长了又伸长了——就这样柔滑婉郁过了永巷过了上林苑过了太液池诸岛过了每一座妃嫔居住的亭台楼阁无孔不入更是钻入人心。我遥望窗外这样美妙的歌声里会有多少人的诅咒多少人的眼泪多少认得哀怨多少人的夜不成眠。

    摊开了澄心堂纸蘸饱了一笔浓墨。只想静静写一会儿字。我的心并不静罢所以那么渴望自己能平静平静如一潭死水。

    太后说写字可以静心。皇后亦是日日挥毫只为宁静神气。

    我想好好写一写字好好静一静心思。

    挥笔写就的是徐惠2的《长门怨》: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于我到底是矫情了一些。而触动了心肠的是那一句“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曾几何时我与玄凌在这西窗下披衣共剪一支烨烨明烛谈诗论史;

    曾几何时他在这殿中为我抄录梅花诗而我则静静为他亲手裁剪一件贴身的衣裳;

    曾几何时我为他读《郑伯克段于鄢》明白他潜藏的心事。

    曾几何时呢?都是往日之时了。歌舞娱情自然不比诗书的乏味。再好的书读熟了也会撂开一边。

    新宠旧爱我并没有那样的本事可以如班婕妤得到太后的庇护居住长信宫;也不及徐惠可以长得君恩眷顾。而她自然也不是飞燕的步步相逼。写下这《长门怨》哀的是班婕妤的团扇之情。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如今不正是该收起团扇的凉秋了吗?

    陵容的嗓音好得这样快、这样适时我并不是不疑心的。然而又能如何呢?她的盛年难道也要如我一般默默凋零么?寂寞宫花红有我和眉庄已经足够了。

    纵然我了然陵容所说的无奈也体谅皇后口中玄凌的寂寞和苦衷。然而当他和她的笑声欢愉这样硬生生迫进我的耳朵时不得不提醒着我刚刚失去一个视如生命的孩子;还有夫君适时的安慰和怜惜。

    没有责怪也不恨。可当着我如此寂寥的心境于寂寥中惊起我的思子之恸不是不怨的。我自嘲原来我不过也是这深宫中的一个寂寞怨妇呵。

    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似一朵极大的泪。柔软薄脆的宣纸被浓墨一层层濡湿一点点化开心也是潮湿的。

    注释:

    1出自张籍的《酬朱庆余》全诗为:“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2徐惠:湖州长城人唐太宗李世民的妃子。四岁通论语及诗。八岁已善属文。一才著称为太宗所闻乃纳为才人又进充容。太宗死后绝食殉情追赠贤妃。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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