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床边接过春雨手中的瓷碗喂柳烟儿参汤。
“你们俩也下去歇着吧,蔓姨在就行了。”柳烟儿轻声道。
“小姐……”春雨和秋霜有些犹豫,见柳烟儿坚持,行礼退下,不忘嘱咐蔓娘,“蔓姨,小姐有什么需要,你就叫我们。”
春雨和秋霜退下后,蔓娘静静地喂着柳烟儿,两人相对无语。
“蔓姨也觉得我们俩哭起来很象吗?”半响,柳烟儿问道。蔓娘的手微微一顿,不等蔓娘回答,柳烟儿象是自言自语地叹道,“烟儿今后再也不会当着人家的面哭了。”
持汤匙的手又是一顿,两滴参汤不小心落在锦被上,蔓娘慌忙站了起来,放下瓷碗,掏出袖内的巾帕来拭擦:“对不起小姐,马上替你换一床来。”
柳烟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蔓娘将床上的锦被移开,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干净的锦被替她重新盖上。
“烟儿在蔓姨的心里占得很重很重吗?”柳烟儿突然又问。
蔓娘虽然不解,但仍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柳烟儿直愣愣地看着她,再问:“比小树更重,比蔓姨你自己还要重吗?”
蔓娘心中泛起涩意,看着柳烟儿,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喃道:“小姐在蔓姨心里是最重最重的,比小树更重,比蔓姨自己还要重。只要小姐好,蔓姨什么都能做。”
“好,蔓姨记得今日所说的就好。蔓姨跟了烟儿这么久,知道烟儿想要什么吧?蔓姨就帮烟儿留住想要的这一切吧,对烟儿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如果留不住,烟儿宁可象这两日一样,睡去了,再不要醒来。”
柳烟儿的语气轻如浮云,一字一句却象重锤一般落在蔓娘的心里,她看着烟儿的脸,嘴唇颤抖着道:“你……烟儿你……”
“蔓姨,我是你的烟儿小姐,以后,莫要喊错了。我困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柳烟儿平静又冷然的语调,将蔓娘心里那一通翻江倒海生生地憋回心底,不敢再多说半字,她颤抖着身子,好半响才回道:“是,烟儿小姐。”
蔓娘的手伸进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看着背对着她躺下的柳烟儿欲言又止,犹豫着又准备放回袖内。
“那是什么?莫不是连蔓姨也要害我吗?”柳烟儿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蔓娘喝道。
“不……不是!小姐误会了,这是……”蔓娘举着小瓷瓶,慌张地语无伦次,只得上前一步,将小瓷瓶塞到柳烟儿手里道,“这……这是对小姐好的东西。有了它,就能……就能保证一定生儿子,他本来说是给小树的……”
柳烟儿将小瓷瓶紧紧地捏在手心里,直到指节发白,语气讥诮地说:“谁给的?难道是尚书大人吗?他对他的女儿可真有心啊!烟儿倒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他……他说是祖传的,只要服下,定能有孕,而且一定是儿子。不过一定要记得,这东西服下后两个时辰内必须……”蔓娘突然脸色通红,小声地支吾一声,才继续说道,“……否则服药的人会危及性命。这东西无色无味,服药的人就象喝醉酒了一样,只要加在酒里,就不会让人察觉。”
“什么?那不就是……”“春|药”二字让柳烟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涨红着脸,嫌恶地将小瓷瓶扔在一边,羞斥道,“好个尚书大人,竟然想到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想想她又讥笑道,“章府里有这样的宝贝,怎没见尚书大人有儿子啊?”
“他用过,只是那孩子生下来未足月就夭折了。此药服过一次,第二次就无效了,所以他再也……”蔓娘小心地将小瓷瓶捡起来说,“他说这药传了几代,这里是最后一点了,如果摔碎了,就再也没有了。如果小姐不想要,那……”
“放着吧。不想惹祸的话,此事莫要再对人提起。若他问起,就说已经给小树了,让他也不要多问了。还有,今日你我所说的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说到最后,柳烟儿的神情显得异常疲惫。
蔓娘将小瓷瓶塞回柳烟儿手里,咬咬牙,斩金截铁地说:“是,蔓姨知道以后该怎么做。烟儿小姐永远都是烟儿小姐。”心中涩意再次泛起,不免又是一阵酸楚。
“你去那边榻上歇着吧!”指指隔着一道珠帘的小厅,柳烟儿无力地挥了挥手。
走了几步,蔓娘轻轻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绣房,寻我的猫。”
蔓娘心中顿时明了,原来就是那天。
“儿子……孩子……”拽紧小瓷瓶,柳烟儿凄然地轻喃着,她看着蔓娘的背影,很轻很轻地问:“你的女儿叫什么,小树就是她原来的名字吗?”
蔓娘滞了半响,涩然道:“……不,还来不及正式取名,我……叫她囡囡。”
“那她呢?她叫什么?”胸中痛楚难忍,柳烟儿徒然直起身子,连声音也拨高了几分。
蔓娘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两行眼泪在绝美的小脸上攸然滑落,柳烟儿猛地将头埋进锦被里,再也不愿抬起。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在这世上,她居然是那样一种虚无的存在,甚至……甚至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隔着一道珠帘,两个伤心的女子默默地流着各自的眼泪。室内的暖意仿佛一瞬间被抽空,坠入茫茫无尽的冰天雪地里。
夜色弥漫,落泪无声,这,真是个漫长的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