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妮卡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你是说,斯内普先生还爱着另外一个女人?”
加莱顿了一下,苦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
她靠回椅背,让软和厚实的毯子将她裹住,面容被模糊不清,只听得到轻轻的,略显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爱的那个人……因为他的一些原因……死了……他对我,也许更多是愧疚。即使我对他……”
声音顿了顿,悄然低了下去,“……我无法接受,维妮卡,我不想作……”
替身。她没有说出口。
在她的思维力,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回忆是被迫灌输给她的,但是随着记忆而来的情感,却不是她消化了这些记忆之后,能够负担得起的。
她时常会产生“我究竟是谁”,“我还算是加莱吗”的困惑。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但是这个困惑,终究还是成了她最大的阻隔和负担。
西弗勒斯……斯内普是一个忠贞的人,这点毫无疑问。但正是因此,她才不能接受。
毕竟,那些无声的关注和守候,那些沉默的隐秘的温和,那种……深刻而竭力想隐藏却愈发令人难忘的眼神……并不是给她的。
不是给现在的她。
她就像是一个躯壳里藏着两个灵魂,一个在前世的记忆力沉浮,而另一个,则飘忽到上空,冷眼俯视,不受任何影响。
但是终究,她还是被影响。
她开始意识到,那个男人的陪伴逐渐让她被另一个灵魂所侵蚀。记忆给她的影响越来越大,她现在常常开始不自觉地回忆“生前”,代入感也愈发变得强烈。她表面的平静越来越难以维持,以往平静的心境也开始波涛起伏,无法自在掌控。但是愈清晰认识到这一点,她就愈发感到了恐惧。
恐惧来源于怀疑。而怀疑则代表着害怕失去。
你在害怕失去什么?她曾经问过自己。
得出的答案让她整夜无法入眠。
她不敢挑明一切,害怕之后的转变无法应付。但是越这样想,她就越明白,那个人带给她的影响,是倾覆性的,灾难性的深刻。
她容许靠近,却不允许靠得太近。
她不明白,大多数人都不会明白。
到底是以前的记忆在作怪,还是别的原因。
她沉重地闭上眼。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啦。”维妮卡静静地看着她,发出惆怅的叹息,年轻稚嫩的脸上有种早熟的忧伤,“我爸爸也不同意我和塞纳结婚,他嫌弃塞纳只是一个普通的汽车修理工,穷得连自己都不能买一辆车。但是我爱他。”维妮卡耸了耸肩,情不自禁地笑了,“我可不会原因钱就离开他,更何况塞纳那么努力,一定会让我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谁知道呢?还活着就是极大的恩赐,我管它的呢!”
加莱睁开眼,凝视着少女,对方那张布满雀斑却年轻明朗的脸上,幸福快乐的剪影无比清晰深刻。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些人,你由衷地感到了羡慕甚至嫉妒。他们大多数没有漂亮甜美的外表,或者高挑迷人的身材,抑或是崇高雄厚的背景地位。但是他们却能够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轻松愉悦,笑得能够比任何人都开心明亮。那种笑容背后的真挚,是拿多少金钱权势都换不来的。
“为什么……”加莱迷惑地低声喃喃,“难道你不怕他骗你吗?”
维妮卡哼了一声,“他敢!塞纳不会骗我的,即使他这么做了,他一定也是为了我好。”
“那你呢?”加莱忽然问,“你就那么放心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一个人吗?”
维妮卡笑了,露出八颗白牙,“如果是别人,那么不一定。如果是塞纳……是的,我很放心。”
加莱默然不语。
“如果……我是说如果。”加莱轻轻问道,“他……出了事,不能再陪伴你了,你要怎么办呢?”
维妮卡诧异地看着她,想了想,随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我管不着。我先把塞纳拿到手了再说。”
加莱静静地凝视她,然后倏然深深吸气。
她的眼底仿佛有暗潮在无声涌动,微微一笑,“谢谢你,维妮卡。”
维妮卡耸了耸肩,颇有些自豪又促狭地对她一笑,“你有答案了,是吗?”
加莱挑起眉毛,“谁知道呢。亲爱的,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拿下塞纳的那一天了。”
维妮卡的脸猛然红透,她捂住脸,蓝色的大眼睛瞪着她的老板,恼羞成怒。
加莱轻轻笑了出来,笑容轻快而愉悦。
……??……
十月末尾的又一个温暖的午后,斯内普再次拜访玛兰克萨小屋。
屋内开着暖气,温暖极了,和外面不低也不高的气温形成鲜明对比。斯内普推开门的时候,正看见小屋的女主人闲闲地倚靠在窗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坐在椅子上。温暖的室内,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米白色长裙,赤脚踩在厚厚的羊毛毯上。她懒洋洋地靠在窗边,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极为柔顺滑亮,长裙尺寸正好,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收腰的设计让她的侧身极为高挑纤瘦,没有任何花纹,简单至极,优雅至极。那裙摆下面的一段细细的脚踝透出了优雅背后居家的闲适和性感。
斯内普一顿,下颔微微收紧,明显有些怔愣。
听到了响动,加莱微微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门口的人,露出一个微笑,“下午好,西弗勒斯。”
称呼微妙的转变让斯内普顿时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警惕地看着这一切,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她这幅打扮……是聚会?还是外出?
可是……如何解释赤脚?
场面透着诡异。
这段时间,她称呼他“斯内普先生”,“斯内普”,“莫要大师”,“敬爱的校长”……惟独没有再听她说过那个既甜蜜又可怕的名字。她突然这么一提起来,他陡然就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加莱却没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白瓷壶,“杰德带来的斯里兰卡红茶,香气不错,要试试吗?”
杰德?谁?男性?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脑海里溜了一圈,却无法对号入座。斯内普不动声色地记下,目光移到桌子上,白瓷壶里的红茶还在冒着白气,很明显是刚刚才沏不久,桌子上还有另外一个只剩下茶渍的杯子。这一切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前不久才有人来过。
这很好地解释了她今天装扮的疑问。
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一位成年的男性。
斯内普抿起了嘴唇。
巫师界的所有她熟悉的人他必定认识,到这里之前不会不和他打招呼。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解释:是一个男性麻瓜,她所熟悉而他不认识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果然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用纸包裹起来的相框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礼物。
加莱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油纸包裹的东西,顿了顿,温和地解释道,“那是杰德送来的画,你要看吗?”
斯内普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不。”
加莱耸耸肩,“那好吧。”她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将红茶放到桌子上,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示意他先坐下,“请坐,西弗勒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斯内普一顿,坐在对面,垂下了眼睛。
加莱双手交叠,微微前倾,面容在阳光下白皙透明到几乎失真。她凝视着他,慢慢开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斯内普一顿,立刻高度警惕。他抿嘴,挺直身体,黑漆漆的眼睛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如果是指改变现状的打算——”斯内普语气低沉,“——不,暂时没有。”
加莱挑起眉——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紧张?难道是认为她想改变现状吗?
事实上,她还真计划了一些事。
加莱放松了身体,靠回椅背,看向窗外,懒洋洋地开口,“既然这样,不如你先听听我的打算?”
斯内普盯着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
“我已经二十岁了,虽然在这里还很年轻,但是在巫师界,恐怕已经结婚好几年。”加莱轻轻说道,似乎没发现对面男人骤然紧缩的双眸,“而且我的父亲仍然在美国的医院昏迷着,我没有工作,虽然莱姆斯负担着我的一切开支,但这并非我所愿,也不是长久的选择……”
她转过头,“另外,即使你们什么都不提,我也知道,给我的魔药是非常昂贵的——其中一个是灵魂稳定剂,是吗?”
斯内普紧紧盯着她。
“看来我说对了。”加莱无奈地笑了笑,“这么说,我还真欠下了不少债务。”
斯内普皱起眉,似乎并不太清楚她说这番话的含义。
加莱低咳两声,然后平复了呼吸,摊开双手,望着他,“你看,我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不能干很多工作,而在巫师界翻译也挣不了多少钱,至少不能养活一个病秧子……”
斯内普忍耐地听着。
她到底要说什么?
“而且我认为,这种虚弱的状况会持续不短的时间,即使维妮卡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护工,恐怕仍然不能满足以后的情况。因此,我需要格外的照顾……”
斯内普似乎有些明白那段话的含义了,他倏然抬眼,紧紧看着她,呼吸不自觉地停止了。
加莱对上他的眼神,有些迟疑,有些复杂,有些无奈。但是最终,她还是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意味,轻声开口道,“西弗勒斯斯内普,你愿意……我是说……继续照顾我吗?”
“……”
长久的沉默。
加莱皱皱眉,不安地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似乎被那句话震到了,目光空洞无神地放空,仿佛思绪游离到了千米之外。
加莱叹了一口气。
“你不愿意,是吗,斯内普?”
对方猛然回神,脸色惊成了惨白,他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加莱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斯内普从上而下地盯着她,一错不错,漆黑的眼睛似乎有海浪汹涌,无形的压力凝聚在了周围。他深深吸气,似乎非常忍耐地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一抹嘶哑,被绷成了一条颤抖的线。
“如果你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加莱皱眉,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我很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很认真地对你求婚。”
斯内普再次吸了一口气。
求婚?!
他猛地退后几步,差点踩翻椅子。但是他顾不了这么多,震惊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了解——”
“嘿!”加莱也有些愠怒,“我看上去有那么可笑吗?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我很了解我的想法,比你认为的更加了解——”
她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胸口乱窜的郁气,声音重归平静,“你只回答我,你是答应,还是拒绝?”
斯内普浑身僵硬,直直地盯着她,脸色微微扭曲。
加莱微微转开了眼睛,表情非常安静,如果忽略隐藏在发间略红的耳尖的话。
斯内普的喉咙上下滚动,他的嘴唇开开合合,终于还是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为……为什么……我以为……”
加莱的态度很冷静,内容也很冷静。
“我想我已经阐述过原因,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话——”
她顿了顿,眼眸闪了闪,牙齿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发出一声叹息,“——我想,你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斯内普眼睛一缩。
“好吧好吧!”加莱放弃般地坐进椅子里,有些烦躁有些无奈,“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不能否认——我……我有点喜欢……不,我很喜欢……喜欢你,行了吗?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她似乎生气了,连苍白的脸颊都涌起了红晕。
斯内普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登时手足无措,阴沉的脸僵硬成了化石。
加莱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缓冲了几秒时间,才继续开口,“难道你认为我很讨厌你?”
斯内普失焦的眼睛定在她脸上,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发出艰涩的单音节,“不……”
加莱停了一会儿,然后转开脸。
“在不久之前,我也弄不清到底对你是什么感觉,即使我知道……‘我’曾经非常爱你,甚至不惜为你去死。”
她无意识地笑了笑,“不过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想通了……也许我不太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我挺喜欢你的,并且……不太想只和你做朋友,所以我认为……也许结婚是不错的选择。”
她稍稍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斯内普奇异地听懂了。
加莱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连续两次栽到一个人的身上,这种感觉……
“如果你答应,那么我想……会有很多工作要做。如果你拒绝我……”
斯内普不自觉地抬高了下巴。
加莱只是平静地开口,“那么……我想我们可以结束这种关系了,它让我很烦恼。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主动去打扰你。而斯内普先生……也不必再来这里。”
她的观点很明确:或者要,或者不要。她从来不齿暧昧不清的联系。她可以圆滑地周旋在许多人物之间,但是唯独爱情不能委曲求全。
爱情是场战争,不是赢,就是输,没有平局。
她已经为此破了太多的例,不能连最后的原则都失去。
……??……
……??……
长久的沉寂。
斯内普盯着金发少女的眼睛,对方也牢牢地看着他,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也许她很清楚,他再也开不起玩笑。她是认真的。
斯内普抿了抿嘴唇,冰冷僵硬的脸上动了动,最后终于还是干巴巴地开口。
“也许以后你会为此后悔——”
“那是以后的事。”加莱淡淡地说,目光似有实质,迫力袭人,“我只要现在,给我你的选择。”
——是西弗勒斯,还是斯内普先生。
斯内普沉默了很久。
“你赢了。”他最后这样说,转开了脸,似乎不愿意看着她的脸。
这场赌上一生的博弈,一方赢得盆满钵满,一方输得精光。
至于谁输了谁赢了,这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答案她已经得到了。
加莱的脸上慢慢浮出愉悦的微笑,真正的愉悦轻松。
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语气轻柔明朗,“那么……下午好,西弗。”
斯内普微微转过脸,看着她伸出的修长细腻的手掌。
不太明显的晕红慢慢染上了他的脖子,耳朵,以及脸庞。斯内普急急再次转开脸,鼻子里喷出一声细微的,轻不可闻的冷哼。
加莱弯起了眼睛。她慢慢放下手,却没有收回去,而是伸出去,猛地握住了斯内普藏在袖子里的手掌。
斯内普一惊,下意识地立刻收回手,却被对方牢牢地攥住。他转过头,正迎上金发少女笑意盈盈的双眼,碧波流淌,如积雪初融。
红晕得寸进尺,立刻爬满了整张脸,即使它的主人表情丝毫未变。
加莱静静地看着对方不自然的侧脸,手牢牢地握住,不曾松开丝毫。
她曾经非常恐惧失去自我,但是现在,她却无所畏惧。
她一直都认为她只是负担着庞大的记忆,抵抗着记忆入侵带来的情感,生怕复活的“自我”在长久的磨合中消失不见。她不曾想过,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她从不曾出现两个她,被她曾经视作负担的回忆,终究还是她自己的回忆,不是别人的,只是自己的。那些以为早已消失的,只属于另外一个“自我”的情感,终究还是自己的情感,它并不能像是玻璃瓶一样碎裂了就不再完整。它从不曾真正地消失,最深刻的记忆,最终还是会让它逐渐回归。
这就是为什么她第一眼见到西弗勒斯,就会有那样强烈的,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被重重一击,深可见骨,难以磨灭。即使她竭力平复,她仍然不由自主地为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而牵动。对方的痛苦,绝望,平静,欣喜,轻松……到她这里只会放大数倍,让她在夜深人静也从不曾真正忘怀。
西弗勒斯啊……西弗勒斯……
加莱默默攥紧了手。
爱将她杀死,却最终也将她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修好了,期中考试完了,人生圆满了,如果没有期末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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