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石枰之前,便如一株雪中的寒梅,清冷而孤傲。在她眼中,这棋局立时化作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沙场对决。每一颗棋子,都是一名士卒;每一片疆域,都是一座城池。黑白双方,兵力、阵型、后勤、士气,无数信息在她脑海中飞速流转,被拆解、分析、重组。
她的手指在空中虚点,推演着各种可能的变化。或腾挪,或打劫,或断敌归路,或做活眼位。无数精妙绝伦的“手筋”在她心中一一闪过,每一种变化,都足以在寻常对局中奠定胜机。
然而,在这“珍珑局”面前,这些精密的计算,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每当她推演出一步妙手,能吃掉白棋数子,解救黑龙一角之时,便会发现,此举虽解一时之困,却会陷入更深的纠缠之中,最终依旧是慢性死亡的结局。
这棋局,仿佛一个无底的漩涡,任何试图从中获利的努力,都只会被它无情地吞噬。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苏枕雪的额上已渗出细密的香汗,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她平生智计,首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可以为了大局牺牲一颗棋子,甚至十颗棋子,但她无法接受一种必须“自断一臂”,牺牲掉整片根据地,才能换来一线生气的战法。这与她身为沧浪帮主,必须为万千帮众性命负责的立场,背道而驰。
“此局,非胜负之争,乃存亡之道。”苏枕雪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我于胜负之道,用功过深,已着了相,破不了这存亡之关。”
说罢,她亦缓缓退下,眸中光芒闪烁,似有所悟,却又被一层更深的迷雾所笼罩。
最后,轮到了林寒。
说实话,他对围棋一道,几乎一窍不通。在他看来,这棋盘上密密麻麻的黑白石子,比钱塘港的船缆绳结还要复杂。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莫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懂棋,用心去看,用你感受潮汐的心,去感受这盘棋的‘势’。”
林寒闻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他不再去分辨那些复杂的棋形,而是将整个心神沉入其中。刹那间,棋盘消失了,取而代代,是一片狂暴而混乱的怒海!
无数黑色的礁石与白色的浪涛,在他感知的世界里疯狂地冲撞、撕扯、吞噬!黑色的巨礁被白浪一点点侵蚀、瓦解,发出不甘的悲鸣。而那看似凶猛的白浪,亦在无休止的撞击中耗尽了力量,后继无力,渐渐化作一片死寂的白沫。
一股窒息般的压迫感,狠狠攫住了林寒的心神!他仿佛变成了那块即将被彻底吞噬的黑色礁石,感受着那无处可逃的绝望。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他脑海中,《碧海潮生诀》的心法自行运转起来。
“观潮……听涛……”
他不再以对抗之心去抵触那股压力,而是学着去倾听,去理解。他“听”到了白浪的狂暴,也“听”到了黑礁的坚韧。他渐渐发现,在这片看似同归于尽的混乱之中,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关键的“势眼”。
那是一个点。一个黑白双方力量交汇、冲撞得最为猛烈的点。
那里,是死亡的中心,却也可能,是新生的起点!
林寒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手,指向了棋盘正中央,“天元”之位旁的一处空点。
“这里!”
莫问与苏枕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皆是瞳孔一缩。
那一点,正是黑棋一条大龙的气眼所在。若在此处落子,等同于自填一气,将自己最后的生路彻底堵死!这是一步纯粹的、毫无道理的“自杀”之举!
“为何是此点?”莫问沉声问道。
林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里的‘浪’最大,也最乱。与其被它慢慢磨死,不如……不如自己跳进去,看看能不能把它搅得更乱,或许……还能撞出一条活路来。”
这话说得粗鄙,毫无棋理可言,却让莫问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好一个‘把它搅得更乱’!”莫问抚掌赞道,“晦明看到了‘舍’,枕雪看到了‘争’,而你,却看到了‘破’!林寒,你虽不懂棋,却比他们任何一人,都更接近这珍珑之局的本相!”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可惜,你终究还是差了一步。你看到了破局点,却没有敢于落子的决绝。你心中的恐惧,对自身存亡的执念,让你在最后关头,退缩了。”
林寒闻言,默然无语。的确,在指向那一点的瞬间,一股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让他不敢再向前分毫。那是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一时间,览胜楼前,陷入了一片沉寂。三位人中龙凤,面对这盘绝世棋局,竟是束手无策。天色渐晚,湖上的风更冷了,吹得人心里也跟着一片冰凉。
“唉,没劲,太没劲了!”
一个懒洋洋的抱怨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众人回头,只见司徒宝不知何时已喝完了酒,正拿着空空如也的酒葫芦,一脸索然地晃悠了过来。他走到石枰边,醉眼惺忪地扫了一眼,嘿嘿一笑。
第十二章 棋语露玄机-->>(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